“陛下家事,陛下自決便可。”裴寂歎了口氣,以少有的嚴正態度補充道。“臣隻敢提醒一句,無論準備怎樣處理,都需要盡早動手,幹淨利落。不可再留隱患。須知帝王家無親情,古今如此!”
帝王家無親情。咀嚼著這句話,李淵的臉色越來越青。君臣三人今天的話,都非無的放矢。隨著河東道戰事的突飛猛進,建成和世民二人之間的矛盾也愈發尖銳起來。就在前幾天,二人的奏折先後到達了京師。除了報捷請功之外,在奏折裏,秦王世民指摘兄長消極避戰,導致大軍錯過將劉武周軍一舉殲滅的良機。而太子建成雖然沒有跟弟弟爭功,卻煞有介事地指出,當年長城之戰,平陽公主的陣亡內藏隱情。有人垂涎娘子軍的兵馬大權,所以故意在路上拖延時間,坐視婉兒陷入險境而不顧。
對於李世民跟兄長爭功的舉動,李淵心裏其實非常不滿。然而,關於李建成對世民的指責,李淵同樣覺得非常厭惡。他堅信,擁有李家高貴血脈,並且由自己一手**出來的次子,決不會是個衣冠禽獸,更不會做出謀害嫡親姐姐的惡行。雖然長子建成在奏折後附了幾個經曆過那場戰鬥的,剛從劉武周軍投降過來的將領給出的證言,但世民多次擊敗尉遲敬德,又殺死了宋金剛,劉武周軍的降將嫉恨他,故意栽贓陷害也在所難免。
兩相比較之下,李淵就覺得建成有些太不夠格了。作為日後會繼承自己霸業的太子,實在不該輕易中了別人的挑撥離間之計。即便是為了打擊皇位競爭者,為自己的前程開道,也該拿出些更高明的手段才是。拿這種捕風捉影的東西中傷對方,隻會令群臣覺得他心胸狹窄,也令自己這個做父親得覺得他不夠穩重。
體諒到李淵做父親的心情,宋國公蕭瑀想了想,試探著說道:“如果陛下真的很為難,臣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李淵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歎了口氣,低聲問道。
“可大可小的事情,放放亦無不可!” 宋國公蕭瑀笑了笑,道出了一個拖字訣,“陛下身體康健,耳聰目明,再處理二十年朝政不成問題。而有上十年緩衝時間,天下也就太平了。”
“嗯!”李淵輕輕點頭。這的確是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光論武功,建成與世民相去甚遠。如果自己一味地支持建成,打壓世民的話,估計群臣也覺得不公平。而建成的長處,在於政務熟練上。當天下太平,需要人幫自己處理朝政時,也許他會做一些能令大夥和親兄弟們信服的事情,太子之位反而容易穩固。
“臣以為,早做決斷為妙。以免將來尾大不掉!”裴寂見李淵準備接受蕭瑀的提議,搖了搖頭,堅持說道。
“裴卿既然怕給自家招惹麻煩,就不要插手了!”李淵帶著幾分失望轉過頭來,低聲吩咐。“朕應該還有足夠時間!”
“臣隻是奉命說出自己的見解而已!”裴寂躬了躬身,慢慢坐了下去。
李淵不想再理睬他。雖然心裏明白裴寂在擔心著什麼,可“虎毒不食子”,兒子們縱有千般不孝,也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當年沒有教導好,怎能說翻臉就翻臉?如今之際,明確扶植其中一方,就得辣手打壓另外一方,而建成和世民都手握重兵,弄不好就是一場兄弟父子相殘的慘劇。還不如緩一緩,緩一緩,讓兄弟二人都冷靜冷靜,給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也多留一點時間。
看到裴寂受了冷落,宋國公蕭瑀心中好生過意不去。想了想,又笑著說道:“其實裴大人隻是希望,陛下心裏能把握分寸而已。並非催促陛下一定要做什麼!臣這個法子,才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未必符合當前形勢!”
“哼!”李淵知道宋國公蕭瑀是幫裴寂說好話,冷哼一聲,不想再於此事上糾纏。君臣三人之中有兩人肚子裏憋著火,屋子內的空氣自然是越來越煩熱。又處理了幾件急需做決定的事情,李淵從麵前的奏折中翻出一份來,輕輕敲了敲,低聲問道:“這份你們兩個看過麼?關於王薄麾下心腹謀士周文來京師途中,將妻兒送到程名振那裏的事情?好麼?一個地方總管,把手都伸到朝堂上來了!”
宋國公蕭瑀嚇了一跳,趕緊站起身,走到李淵麵前接過奏折。仔仔細細瀏覽了三遍,他沒發現什麼逾矩的地方,想了想,低聲道:“地方官員的奏折上說,周朱氏乃程名振的表妹。既然是多年未見的表兄妹麼,中途聽到消息,趕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況且隻是她們母子三人去了,周郡丞在路上片刻都沒有耽擱!”
“是麼?我怎麼覺得姓周的是在給妻兒留後路?”李淵沉著臉,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質問。“裴卿,你以為呢?”
被李淵再度點了將,裴寂不得不站起來,走上前,衝著李淵輕輕拱手,“這份奏折臣看過,陛下推測得沒錯。周氏子的確是在給自己留後路。但他提防的不是陛下,而是舊主王薄!”
李淵之所以把這份無關緊要的奏折拿出來,就是為了敲打敲打裴寂,給自己出一口惡氣。此刻聽裴寂說得輕鬆,忍不住又冷笑了一聲,撇著嘴道:“裴卿知道得這麼清楚,莫非已經問過周文了?朕記得他到京師後就把自己給關了起來,很少拜客,怎麼單單挑中了裴卿?”
“臣沒見過周郡丞!”裴寂笑了笑,低聲解釋,“臣也沒問過程名振。臣隻是猜測而已。王薄素有反複之名,換了臣,遇到這樣一個主公,也會事先給兒孫留條活路!”
“你是說朕一定會殺他立威?朕在你眼裏,就這般不堪麼?”李淵看了裴寂一眼,笑著問道。
“非陛下喜歡殺人。而是大唐國法不容褻瀆。”裴寂繼續微笑,仿佛早就猜到李淵會跟自己玩這一手,“王薄如果降而複叛,按大唐律例,其心腹周文必死無疑。周郡丞的妻子兒女若跟在身邊,少不得也要受到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