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親?”程名振聽出蓮嫂話裏的不忿,楞了楞,抬腳邁過門檻。“嗬嗬,真是稀罕,我居然還有遠親活在世上。當年小的時候,可是從沒聽說過!”
“是我的親戚吧。給點錢,打發走了便是。當年我跟阿爺窮得揭不開鍋時,可沒人認得我們父女!”對於找上門來的所謂“親戚”,杜鵑也很是厭惡,皺了皺眉頭,冷笑著說道。
也不怪小兩口刻薄。自從程名振被封了侯之後,翻山越嶺趕來投奔的親戚沒完沒了。有的人拐彎抹角勉強還能攀上些血緣關係。有的人幹脆連程名振的父親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就奔著一個姓氏,非要攀附為同宗不可。
至於老杜疤瘌那邊,情況則更為可笑。當年杜疤瘌帶著女兒走投無路,不得己進了巨鹿澤。族中長輩聞之,怒其有辱門風。在祠堂裏將杜疤瘌的祖父、父親、叔叔,連同杜疤瘌自己這三代人,盡數開革。如今杜疤瘌混上了朝廷五品散職,當年力主將其三代開革的族長又派人找上門來,哭喊著非要把一個後代過繼給杜疤瘌為子不可。還搬出了不知道哪輩子流傳下來的家譜,指著漢武帝時的老祖宗杜林立誓,此後杜疤瘌一家便是杜門長老,地位僅次於族長,說一不二。即便他想要族長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前提是,讓一個杜姓男兒繼承他的家業,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功名富貴子子孫孫世代綿延下去。
可以說,杜疤瘌最近幾年想兒子想出了毛病,與族人們的醜陋舉止脫不開關係。因此,每逢聽聞有遠親登門,程名振夫妻兩個的臉色都不會太好看。久而久之,蓮嫂跟管家也覺察到其中一二,能擋的盡量就往外推。實在不能擋的,給幾吊錢,當叫花子打發了便是。讓家主落得個眼不見為淨。
可今天的“遠親”,顯然已經不在蓮嫂和管家所能自行處置的範圍之內了。夫妻兩個進了家門,將坐騎交給迎上來的仆人,正欲開口詢問究竟。忽然聽見後花園裏一陣雞飛狗跳。緊跟著,兩個頭上戴著檀木鑲玉雕弁小男兒,蹦跳著跑了過來。(注1)
“表少爺,表少年慢點兒。別到角門那邊,小心地下的石頭!”跟在兩個粉雕玉琢的男孩身後,一群丫鬟仆婦追過來,緊張地叫喊。
“你們不追我就不跑!”跑前麵的一個男孩子回過頭,笑著做了個鬼臉。
“摔倒了就讓我姥姥打你!”跑在第二位置的男孩一看就是個惡少,越是發現仆婦們著急,越是往石頭鋪的小道上跑。
“誰家的孩子。不知道我娘怕吵麼?”程名振聞聽男孩的話語,氣立刻不打一處來,快步迎上去,衝著婢女仆婦們喝問。
看見家主出現,婢女和仆婦們嚇得不敢再追。齊齊蹲身施禮,低聲說道:“是表小姐帶來的孩子。老夫人怕他們悶,所以讓婢子們帶著到後花園裏來玩兒。”
沒等程名振想起自家哪裏冒出來的表小姐,兩個男兒已經發現院子裏出現了陌生麵孔。轉頭跑了回來,衝著程名振揮舞起了拳頭,“你是誰,為什麼不讓她們追我們?告訴我娘,用大棒子打你出去!”
“你們兩個才真該被大棒子打出去!”程名振最恨仗勢欺人的惡少,當即冷了臉,低聲嗬斥。“哪來的表小姐?趕緊把他們抱走。連話都不會說,家裏大人也不管管!”
話音未落,杜鵑已經在旁邊蹲了下去。看看兩個幾乎從同一模子刻出來的小男孩,捏捏這個,捏捏那個,愛不釋手。“別嚇他們。是雙胞吧。真好看。你看,這個鼻子長得真像你!”
“姑姑抱!姑姑幫我打壞人!”小孩子憑著本能感覺到了危險,立刻伸出四隻小髒手,向著杜鵑搖尾乞憐。
見到此狀,愛心泛濫的杜鵑哪裏還顧得上考慮表小姐是怎麼回事,一手一個,將兩個無賴頑童雙雙抱了起來。也就是她日日習武不綴,練就了一雙好臂力。否則,還真難抱得起這麼大的份量。那兩個小家夥卻不管自己到底沉不沉,得了杜鵑的保護,立刻向程名振耀武揚威,“不理你,我去告訴我娘。讓我娘找人打你出去!”
“哼!”當著一群仆人的麵兒,程名振不願意落妻子的臉,皺了皺眉頭,低聲冷哼。正打算跟蓮嫂追問兩個頑童的來路,忽然聽見月亮門外傳來一聲似曾相識的驚呼,“啊!”,緊跟著,一個瘦棱棱的身體怯怯地出現在視線裏。
含驚帶懼,熟悉而又陌生。
注1:古代小孩帶的束發器具,可以把大部分頭發夾住,係在頭頂。具體如戲曲裏嶽雲的發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