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瑾帶著幾個親兵,衝殺在洺州營隊伍的第一線。
這一仗是為了王伏寶打的。眼下洺州營的眾弟兄,很多人不願意再提起當年的仇恨。可能包括程名振本人在內,大夥都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安寧,把目前的舒適生活看得比仇恨重得多。是他、屠英和劉十七等少數人一直攛掇著教頭請纓出征的,所以,他必須衝在所有人的前麵,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把別人的命看得跟自己的命一樣重,自己沒有拿弟兄們的命當槍使喚。
一名披著劣質皮甲的鄉勇被他兜頭砍倒,血如泉水般濺了滿臉。那種滾燙的感覺讓張瑾打了個激靈,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名敵人吸引了過去。那是一個酒糟鼻子的家夥,肥胖的身形和手中的水火棍,無形中都在證明著他以前的身份。張瑾最恨的就是這些家夥,在他眼裏,官府的爪牙個個都十惡不赦。抬手一刀,他將對方迎頭砸下來的水火棍削去了半截。再一掄胳膊,酒糟鼻子的家夥慘叫著倒下,雙手拚命地試圖掩住脖子的上傷口。一串串血珠在他五指下噴射出來,染紅滿地霜草。
沒有半分遲疑,張瑾的戰靴跨過倒地者,衝向今天第三個對手。此人還是個少年,稚嫩的臉上充滿了恐懼,見張瑾凶神惡煞般接連殺死兩名夥伴,他想得不是如何給袍澤複仇,而是慘叫一聲,轉身向後逃去。過於密集的隊形阻擋了他的去路,張瑾三步兩步從背後追上了獵物,刀鋒斜著向下一拖,幹淨利落地在獵物脊背上開了條兩尺多長的口子。
這是當年王伏寶親手傳授給他的殺人秘笈。竇家軍物資匱乏,軍械全靠從官兵手中繳獲。所以殺人時不提倡將橫刀像斧子那般直上直下地砍,而是充分發揮“抽”和“拖”兩字要訣。由這種手法造成的傷口,巨大而恐怕。敵人往往不是直接被兵器殺死,而是活活把身體裏的血液流幹。
不看已經仆倒在地上的獵物。張瑾繼續怒吼前衝。幾名來不及逃散的鄉勇被逼出了最後的狠勁兒,紛紛將兵器向他遞過來。這種一看就知道沒經過仔細訓練的招數,對百戰餘生的張瑾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身子側向一擰,他就將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杆木矛避了過去。然後斜向上步,用橫刀掃掉半顆腦袋。接著單臂下垂,夾住身邊的矛杆,腰部陡然發力。握矛的鄉勇猝不及防,身子被矛杆帶著晃了幾晃,眼睜睜地往刀刃上撞。不得己,持矛的鄉勇撒手,轉身逃命。張瑾用胳膊夾著矛杆逼開另外一名對手,橫刀回掄,砍掉第四名敵人的一隻胳膊。然後將木矛抄起了,奮力一擲。逃走者才奔出不到五步,便被自己的兵器從背後刺穿,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擋我者死!”張瑾殺人殺出了火氣,野獸一般發出咆哮。其他幾名試圖拚命的鄉勇被吼聲嚇了一哆嗦,猛然醒悟衝得越快死得越快,丟下兵器,轉頭狂奔。
“哈哈哈哈……”張瑾放聲狂笑,仿佛要把這多年所積壓的憤懣都從喉嚨裏發泄出來。逼走了程教頭,逼死了王大哥,竇家軍中就剩下了這些窩囊廢。憑著他們去爭天下,做夢吧你!不用大唐出動全部主力,給洺州營補充五萬兵馬,就足以把大夏國的勢力連窩端!
甩掉刀頭上的血珠,他準備將敵陣的缺口繼續擴大。左腳卻被人在地上抱住,差點一頭栽倒。“找死!”張瑾怒罵了一句,揮刀向腳下掃去。又一股血光飛濺而起,腳下的羈絆卻沒有消失。剛剛被他砍翻的那名小鄉勇已經感覺不到痛,雙手抱住了他的左腳,死也不肯鬆開。
“奶奶的!”張瑾低聲罵了一句,揮刀準備砍斷小鄉勇的胳膊。刀落下的瞬間,卻聽見對方喃喃地叫道:“救,救命……”
救命?兩軍戰場上向敵人求救?刹那間,張瑾的刀停在了半空中。隻有從沒經曆過戰爭的新兵蛋子,才會在戰場上作出如此荒唐的舉動。在潛意識裏,他們根本沒把自己當成士卒,而是保持著人類原始的本能。危難之際,向同類呼救。根本沒意識到對方手中的刀還沾著自己的血。
“大,大叔,救命!”背上挨了兩記刀傷的小鄉勇滿臉是血色的泥巴,繼續低聲乞憐。“俺,今年,才,才十四,俺,俺爹,可以給你錢。救,救命!”
對不起。張瑾心中喃喃地叫了一句。揮動橫刀,結束了小鄉勇的痛苦。中了那樣兩刀之後的人,神仙也救不活。而那兩刀都是他親手砍的,下手時沒有留一點情。恍然間,張瑾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刀割了一下。原來已經麻木得不知道什麼叫做疼,此刻卻疼得讓他幾乎直不起腰來。
“老張,咋了!”屠英剛好從他身邊衝過,停住腳步,關切地追問。
“沒,沒事!”張瑾猛喘了幾口氣,抬起頭來,大聲喊道:“趕緊繼續向前衝,一鼓作氣,別讓姓麴的反應過味道來!“
“放心,他輸定了!”屠英哈哈大笑,手臂四下揮舞。“你自己看,這幫王八蛋都是個什麼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