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第五章 采薇 (六 下)(2 / 3)

“大當家叮囑得極是,小九日後一定小心。”程名振雖然不願意接受這種“好意”,但也無法拒絕,隻得笑著表示感謝。

“我不是說你椽子太大,捅破了房頂。”張金稱看了看他,笑著說出了一句土話。這句話的意思和功高震主類似,但用來比喻當年二人之間的關係,恐怕更形象貼切些。過後看來,當時的程名振,的確有些鋒芒太露,逼著張金稱不得不做出選擇。

頓了頓,張金稱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程小九今後如果跟人的話,也一定跟一個既有本領又有心胸的。否則,還不如給自己打江山。省得沒少幹了事情,反而落了一身麻煩!”

經曆了這麼多風波,程名振也有類似的感悟。隻是從來沒像張金稱這般有條理地總結出來。他知道如今的張金稱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所以心裏竟有些舍不得放對方離開。舉了舉酒盞,笑著提議:“張大當家吃的鹽,比晚輩吃過的米還多。隨便指點幾句,都讓晚輩受用不盡。不如您在我這裏多呆一段時間,多跟晚輩交代些綠林規矩和道理。您也知道的,晚輩目前手頭還湊合,不差您和弟兄們那點兒米糧!”

“咳咳,咳咳!”杜疤瘌仿佛一口酒沒喝順,連連咳嗽。害得杜鵑也趕緊從張金稱背後走過來,輕輕替他捶打。低頭瞬間,還不忘了狠狠剜了程名振一眼,抱怨丈夫過於善良,居然被張金稱幾句話便給套了進去。

“該走了,該走了,已經麻煩你夠多的了。”目光壓根兒沒往他們父女這邊看,張金稱抿了口酒,低聲感慨。“咱老張是個大災星,走到哪都會惹來一堆麻煩。你小九子心腸好,不嫌乎老張。咱老張卻不能沒半點自覺。”

“大當家這是哪裏的話。小九的命都是您救下的,您能給我個報答機會,我求之不得!”明明知道張金稱是不想讓自己為難,程名振還是熱情地挽留。且不論二人之間的主從名分還在,僅憑對方今天晚上的表現,他也覺得張金稱不會再繼續為所欲為。

“不了,不了!”張金稱搖頭微笑,臉上居然帶起了幾分難得的慈祥。“咱老張做不好你的上司,更當不了你的部屬。與其日後彼此鬧僵,不如趁著現在有情有義時分開。日後再需要時,也不至於連你的麵都不敢見!”

既然對方把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程名振再繼續挽留的話就顯得有些虛偽了。略微沉吟了一下,他笑著道:“也好,日後大當家有用得著小九的地方,盡管派人送個信來。平恩三縣永遠是您的老巢,您可以隨時回來看看。”

“她二伯,你年齡也不小了,要不然幹脆金盆洗手算了!”見對方沒了威脅,杜疤瘌的心情亦變得十分輕鬆,熱情地給張金稱出著主意。

“我這人不能閑著,閑著就要惹事!”張金稱笑嗬嗬地說了句大實話。

“那我給您準備些金銀細軟,您隨時都可以換成錢糧!”杜鵑的心裏也安穩下來,笑著替張金稱謀劃。

張金稱笑嗬嗬地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小九子現在也算一方豪傑,不至於被我一個人拿窮了!”

大夥酒越喝越熱絡,嘴裏的話卻皆是些臨別時的囑托。郝老刀最受不了這種氣氛,用手扶住桌案,長身而起,“大當家,我還是跟著你吧!”

“算了,算了,我也跟你個老東西湊一堆吧!”六當家孫駝子本來就跟張金稱處得厚,此刻在酒水和熱血的雙重刺激下,更是不願意與對方分開。

“你們兩個老東西,我可再帶不動你們了!”張金稱眼眶子發熱,嘴裏卻依舊說著笑話。“眼下不比從前,咱老張重起爐灶,需要的全是棒小夥子。你們兩個老胳膊老腿的,我看就算了。在小九這裏討口飯吃,不比跟著咱老張喝西北風強?!”

“你也沒年青哪去!”郝老刀撇了撇嘴,堅持道。

“論年齡,好像我比你們都小一些!”孫駝子笑嗬嗬的接口。“雖然我掄不動刀了,但你們有個頭疼腦熱,還得求到我頭上。”

看了看滿臉熱切的郝老刀,又看了看真心實意的孫駝子。再看看沉吟不語,不做任何幹涉的的程名振一家,張金稱舉起酒盞,把眼淚和水酒一並吞到了肚子裏,“心領,諸位待俺老張的情分,老張全都心領。但老張已經決定了,這回隻帶走年青的,老胳膊老腿一個都不帶。你們兩個別跟著我添亂,老實兒在這兒地給小九子幫忙。他是個有情義的孩子,將來有了好處,肯定忘不了你們。”

“不如您再等些日子,待巨鹿澤的事情解決了再走!”杜鵑揉了把紅彤彤的眼睛,低聲奉勸。“到那時候,五叔、六叔想跟著您,我們也覺得放心!”

“對,先讓小九幫你打塊地盤出來,然後咱們幾個老兄弟再談分家的事兒!”杜疤瘌心裏也開始發熱,拍打著桌案提議。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的諸多作為是針對著誰。

“憑我張某人的本事,還用得著別人幫?”張金稱勃然作色,拍打著桌案反駁。“都坐下,老五,老六,你們再跟我囉嗦我可就翻臉了。老子這輩子好不容易做回善人,你們千萬別給我攪局!”

郝老刀和孫駝子堅持不過,隻好紅著眼睛坐下。眾人再度舉杯,水酒落在喉嚨中越來越燙。又喝了幾輪後,張金稱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放下酒盞,正色說道:“小九,鵑子,老疤瘌,今天你們都在,我有一件事必須說清楚!”

眾人不知道張金稱準備說什麼,同時驚詫地抬頭。苦笑著看了看大夥,巨鹿澤前大當家張金稱以難得的誠懇語氣說道:“其實,我急著叫小九回來,最主要為的是這件事。老疤瘌當時也在場,老五當時沒在,後來也查證過。老六當年剛入澤沒幾天,還上不得台麵。但想必也聽說過此事!孫安祖,就是前大當家孫九爺,是被我張金稱親手刺死的。但不是我老張對不起他,而是他對不起我老張!”

刹那間,整個屋子內鴉雀無聲。經曆過此事的人都陷入了回憶中,滿臉痛楚之色。而程名振和杜鵑二人都是隱約聽說過那場對巨鹿澤群雄和張金稱本人都有著深遠影響的大火並,卻不知道其中細節,所以在不知不覺間瞪大了雙眼,靜等張金稱的下文。

“估計這話說出來,小九和娟子肯定不會相信。但你們可以問老疤瘌,我到底說沒說謊!”張金稱的情緒變得非常激動,手臂用力在頭上揮舞。“我張金稱這輩子壞事幹了不止一件,若說從來沒內疚過,絕對是扯淡。但幹了壞事,卻不至於不敢承認!”

“她二伯,你這又何必呢!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杜疤瘌的情緒也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嘶啞著嗓子喊道。

“這麼多年了,可這事兒沒完啊!”張金稱抹了把臉上的眼淚,痛苦地回應。“外人都以為是我老張不地道,為了爭這個老大位子謀害了孫九。但事實上,我老張正是為了他孫九,才拋家舍業幹起了沒本買賣!他孫九覺得做土匪丟人,時刻都想著金盆洗手。但他總不能為了把自己洗幹淨了,害得大夥都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