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既服了軟,又把自己犯下的錯輕描淡寫地推了個幹淨。即便聽在柳兒這機靈人的耳朵裏,也不得不佩服他聰明。抬眼看了下杜鵑,發現對方也沒繼續追究的打算。柳氏隻好歎了口氣,低聲道:“你也別怪我說你說的重。算下來,咱們還都是館陶縣的鄉親,情分非同一般。你如果真的喜歡晏紫,就到陣前多打些漂亮仗,自古美人愛英雄。屆時她耳朵裏日日灌滿你的大名,即便嘴上不肯,心裏也肯了。可如果你就知道一味地說漂亮話,所做的事情卻沒有半件能拿上台麵。將來即便你在大當家那裏把她要了去,她心裏也未必會看得起你!”
嗬斥完了張虎,又轉身拉過晏紫的手,笑著叮囑:“好了,別哭了!我說的話你也都聽見了。你自己也爭點氣,將來無論是誰,敢對你動手動腳,你就直接拿刀子砍。女孩子家,越是軟弱,越容易被人欺負!”
小丫頭晏紫沒想到自己的事情居然弄到了這麼大的陣仗,讓一位當家,一位夫人替自己出頭。又是害怕,又是感動,抹著眼淚連聲答應。經曆了這樣一場“熱鬧”,柳兒顯然也失去了繼續觀看下午訓練的心思,跟杜鵑打了個招呼後,帶著晏紫怏怏離去。
既然當事雙方之一已經走了,杜鵑也沒必要繼續跟張虎糾纏。橫了他兩眼,也帶著紫菱,紅霞等侍女離開。沒打著狐狸白鬧一身騷,張虎後悔得連跳湖的心思都有。下午訓練整個就沒了狀態,甭說招呼好麾下士卒了,連自己都分不清旗號跟鼓點兒。好在程名振早就被人告知了休息時發生的事情,也沒過多追究,隨便給張虎找了個借口,命他提前回去休息。
到了晚上,杜鵑依舊憋滿肚子的火兒。洗過澡,一邊伺候著程名振更換衣服,一邊怒氣衝衝地數落:“中午鬧那麼大動靜,你居然也不過來看看。萬一那小子不知道進退呢,咱們還真的跟他鬧到後寨去?”
“你不是把人家都給打趴下了麼?我再過去幹什麼?”程名振輕輕拍開杜鵑的手,笑著回應,“再上去幫你補幾拳,打他個不長記性?還是上去秉公處理,讓大夥都無法下台?”
“那倒也是!”杜鵑抿嘴而笑。事情關乎大當家張金稱,如果程名振出麵了,雙方反而不好收場。像當時發生的一樣,她為侍女抱打不平,揍了好色之徒一頓。過後挨打的沒臉告狀,張金稱也沒必要追究。整件事情到此為止,雙方都落了個清靜。
想到這一層,她的氣兒全消了,眼神也慢慢溫柔了起來。不料程名振卻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恐怕這事不像表麵上那般簡單。你還記得當時柳兒所說的話麼?絕不是隻為了教訓張虎!”
“她說了什麼?”程名振不提,杜鵑還真把柳兒的話給忘了。此刻仔細想想,發覺其的確有些反常。照理兒,晏紫挨了欺負,柳氏應該早出頭才是,為何要等到自己壓不住火動了手,才出來幫忙?
可若說柳兒想利用自己來對付張虎,形勢又不是很靠譜兒。畢竟柳兒爭的是後宮之位,外邊多一個援手就多一份把握,實在沒有必要為了這麼點兒小事兒跟張虎結仇!
想來想去,杜鵑想得腦瓜仁都疼了,也沒弄清楚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麼貓膩。程名振的臉色卻愈發鄭重,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恐怕澤地裏的太平日子已經到了頭!大當家對我有救命之恩,他真的要起了疑我之心……”
“你是說柳兒姐姐在提醒咱們?”杜鵑嚇得一把捂住程名振的嘴,小聲嚷嚷。看看周圍沒有其他人,她才放下手來,以極低的聲音追問,“怎麼會這樣?咱們不是已經做了很多讓步了麼?我們兩個寨子都合並成一個了,他怎麼還嫌不夠?”
“人麼?!”程名振歎息著感慨。當年他也沒想到林縣令會出手加害,結果差點連命都保不住。所謂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同樣的事情經曆過一次,第二次便警醒許多,隻要有個風吹草動立刻便能發覺苗頭。
隻是發覺的苗頭之後如何應對?想來的確有些令人頭疼。張金稱對自己有恩,萬一雙方發生火並,無論勝負,日後自己肯定難在江湖上立足。拋開這一層不算,即便是非自在人心,眼下張金稱步步緊逼,杜疤瘌卻念著老哥們兒之間的情誼,不斷要求自己的女兒女婿退讓。翁婿至親還如此,巨鹿澤其他幾位當家的態度可想而知。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那一天,恐怕除了杜疤瘌之外,澤地其餘幾位當家,無論願意不願意,都會站在張金稱的一邊。
“怎麼辦,你倒是說話呀!“杜鵑性子急,見程名振隻顧著歎氣,忍不住低聲催促。
程名振搖頭苦笑,“希望是我多心,按道理,柳氏夫人怎麼著,也該幫他的丈夫,不該幫咱們!但凡事都需要早做準備,從明天開始,咱們的寨子夜間巡邏人手增加一倍。調整隊伍,把跟咱們不親近的盡量放在外圍,死心塌地跟著你的盡量調到身邊。另外,出去探澤外情況的弟兄們,你也催促他們再抓緊一些。哪天澤地裏無法容身了,好歹咱們得有個去處!我不想跟大當家動手,但也不能任他宰割。實在不行就像你說的那樣,咱們一走了之,找人山頭躲起來,憑著手中的財寶逃過這個亂世!”
千頭萬緒集中在一起,聽得杜鵑臉色越來越蒼白。到外邊去立個寨子,自己打自己旗號?她從來沒這麼想過這麼複雜的事情,但為了丈夫,她必須著手去做。“來得及麼?阿爺也是,他說過後寨有他頂著,怎麼也沒見他能弄出個動靜來!”
“我估計,大當家即便對我再不滿,隻要我做得挑不出什麼錯處,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法發力。”程名振苦笑了幾聲,繼續向杜鵑交底。“他現在忙著稱王,屆時會遍發綠林帖子,邀請很多豪傑前來助興。如果在稱王之前先來一場窩裏反,麵子上會非常難看。所以,咱們應該還有一段緩衝時間。不會立刻就被逼到絕路上。並且,說不定等稱王之後,大當家有了新的目標,就不會再折騰咱們了!”
“嗯!”杜鵑輕輕點頭。她現在心裏邊非常亂,根本無法判斷形勢。但憑著對張金稱的過去的了解,她相信丈夫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巨鹿澤已經先後稀裏糊塗地死了好幾個大當家。下一個別人爬起的墊腳石,絕不該是自己的丈夫!
“咱們也不是非這樣做,隻是,有備無患!總比禍到臨頭,隻能束手待斃的好!”怕杜鵑過於擔心被人看出端倪,程名振又拍了她一下,笑著安慰。
“我知道!”杜鵑慘然一笑,用手指比了比二人的胸口。你知,我知,如果在這世界上連自己的丈夫都不能相信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