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兒,小事兒!”湯祖望連聲答應著,匆匆出門,唯恐走得稍慢一些,袖子裏的銀豆子在被鮑守信收回去。
接下來連續幾天,湯祖望隻要找到機會就向魏征那裏跑。但承諾好做,他卻沒幾次能靠近魏征身邊。羞愧之下,在回家路上盡量躲著鮑守信的雜貨鋪子走,以免自己的牛皮被人戳穿。
鮑守信為人仗義,辦不成事情也不逼迫。反倒隔上兩天就主動提著找到酒肉湯祖望的家門口,隻管胡吃海喝,對歸還銀子的事情閉口不提。如此一來,湯祖望更慚愧了,恨不得自己變成一條蛔蟲,鑽進魏征的肚子裏邊,看看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也不怪湯祖望拿了錢不辦事,他和魏征之間的地位的確差得太多。雖然魏征在郡守府也隻屬於郡守大人自行聘任的官吏,朝廷方麵根本不報備,也沒有固定的考績、升遷路數可循。但郡守府的長史,身份卻比地方上的縣令、縣丞還高一些。根本不是湯祖望這種小吏能巴結得上,並能與之促膝長談的。
況且長史魏征這些日子的確也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日日從早到晚都泡在郡守大人的府上,隨時出謀劃策,難得有時間回到自己處理公務的地方一回。
他現在是有多少心思,都十足十地放到了元寶藏身上。不但是要報答郡守大人的知遇之恩,連同最近的相救之德,也時刻都銘記於心。前一段時間武陽郡數千兵馬拒賊清漳水畔,先是中了流賊的空營之計,然後又於雪夜遇襲擊,將士們幾乎折損殆盡。如果嚴格按照大隋律法追究,當時的統兵者,無論文武,從上到下都逃不了一個“死”字。但戰報經過元寶藏之手送到東都後,卻隻批回來一堆褒獎之語,連句重話都未曾說。
是朝廷體諒到地方官員們的難處了麼?無論是油滑的儲萬鈞還是剛正卻老辣的魏德深,武陽郡大小官吏沒一個會這樣想。他們都知道,大夥之所以打了敗仗卻沒被治罪,是因為郡守元寶藏從私囊裏拿出了大筆錢財給朝中某些要員送禮,所以才把輕敵大意變成了謹慎小心,把連戰皆敗變成了不屈不撓。這不禁讓魏征對大隋朝的失望更加深了一層,對郡守元寶藏個人的感激,卻同時又上升了無數倍。
但是,元寶藏不需要聽感恩戴德的話,他需要幕僚和下屬們做些實在事情,以便他能在亂世中平平安安地做一個地方大員。對此,貴鄉縣丞魏德深的建議是重整旗鼓,臥薪嚐膽,像臨近的清河郡那樣,以強大的武力卻賊於郡外。而元寶藏本人和光初主簿儲萬鈞等,對此卻很是不屑一顧。
“楊白眼倒是養了不少兵,可張金稱照樣打到了清河城外!”吃過流寇一次虧,儲萬鈞對郡兵的戰鬥力大失所望,根本不認為大夥有機會跟賊人一爭長短。“以屬下之見,有養兵那個錢,還不如私下裏跟張金稱攀攀交情。他隻要不過漳水,咱們就給他些好處又何妨?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會讓朝廷受損。”
“主簿大人這是什麼話,我等位卑,吃的卻依舊是百姓的供奉,不能沒有良心!”魏德深聽完,立刻氣得火冒三丈,豎起眼睛來駁斥道。
“對啊,正因為吃的是百姓供奉。所以行事時才先考慮百姓的福祉,而非我等自身榮辱。”論起嘴上功夫,儲萬鈞也毫不遜色,冷笑幾聲,淡然解答。“如果一味求名,卻不肯看看有沒有殺賊的本事。自己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引來的賊人的報複,受苦得卻還是無辜!”
“算了,算了,大夥別爭。有話慢慢說!值此多事之秋,我等還是互相扶持為妙!”見兩位下屬又開始大眼瞪小眼,武陽郡守元寶藏笑著從中斡旋。他本來也想花錢保平安,如今的巨鹿澤不像當年的巨鹿澤,已經不再是一味的燒殺搶掠。很多支付了保安費的地方,巨鹿澤非但沒有興兵騷擾,而且有效地阻止了其他匪寇的窺探。對於百姓們來說,能平平安安過日子是莫大的福氣,對於朝廷而言,地方上無事,也省卻了很多煩惱。
可這話他不能直接說,隻能通過屬下的口,繞著彎子讓大夥認清局勢。偏偏貴鄉縣丞魏德深是個戇頭,有也有舍生取義的決心,更不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執拗。發覺元寶藏在一味地和稀泥,立刻轉過頭來,冷笑地質問道:“莫非郡守大人也想與賊寇同流合汙不成?敢問郡守大人,天子委大人司牧一方,就是為了養賊自保麼?”
這話說問得太直接,令元寶藏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根本沒法下台。儲萬鈞看不過眼,冷笑著嘲諷,“前段戰敗,若非郡守大人仗義相救,、某些人的腦袋早已掛到城門口!哪有資格現在還滿嘴大話,也不怕被風閃了舌頭?”
“大人仗義相救,乃是私恩,魏某沒齒難忘!”魏德深立刻長揖及地,向元寶藏深施一禮,“但守護一方,卻是縣丞份內之責。前為私恩,後為國事。魏某不才,斷不敢以私恩誤國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武陽郡守元寶藏連用冷箭射死魏德深的心思都有。他後悔自己一時糊塗,救屬下官吏時居然順道救了這麼一個強種。但對方說的話又占據了道義高點,令他一時半會兒無法應付。隻好強壓著心頭怒氣,伸手將魏德深攙扶起來,笑著安慰道:“德深拳拳之心,元某欽佩。郡兵新敗,也的確需要重整旗鼓,以防宵小有機可乘。本官會盡快從府庫中挪出一筆錢來,供德深招兵買馬之用。至於萬鈞之言,也是老成持重之語。古人雲,事急從權。我等損失些虛名不要緊,萬一打起來,烽火連天,百姓們的損失豈不是更大?!”
“那大人是什麼意思,屬下已經恭候多日,請大人盡早示下!”又追問了一句,倒退數步,躬身候命。
“此事,此事麼?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元寶藏臉上永遠帶著微笑,和和氣氣地回應。“不能貿然挑起事端,也不能一點兒自保的本事都沒有。儲主簿說得乃是權宜之計,魏縣丞說得乃是長遠之謀。相輔相成,相輔相成!沒必要爭,更沒必要讓外人看了笑話!啊!”
“屬下不敢幹涉別人,隻會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魏德深本來就是衝著重整旗鼓的錢糧而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火氣也就消了一大半。看了滿臉麻木的同僚們一眼,無可奈何地承諾。
“屬下也保證今日之語,不會出了這個廳子!”儲萬鈞等人心裏罵著這個戇頭,見到郡守大人繼續和泥,臉上也隻好露出了笑容。
好不容易把部屬們都安撫住了,元寶藏不覺精疲力竭,揮手命大夥告退,單獨留下心腹長史魏征,商量保境安民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