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二章 紫騮 (二 上)(1 / 3)

第二章 紫騮 (二 上)

“嗷——嗷——嗷”,“嗷——嗷——嗷”,風聲響起時,右武侯將軍馮孝慈正坐在胡床上烤火。他很熟悉外麵的動靜,事實上,與當年他跟在大將軍楊爽身後出塞時遇到的風暴相比,城外這點風溫柔得簡直就像剛剛嫁人的少婦。當年的他還不到三十歲,身手和心思都出奇地靈敏。北風卷著胡豆大的雪粒和沙子打臉上,隻當做是老天對男人的考驗。

而現在,同樣的風聲於耳邊響起來,卻冷得他心髒都一陣陣打哆嗦。歲月催人老,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在突厥人中幾進幾出,渾身上下沾滿鮮血卻絲毫感覺不到疲憊的馮孝慈了。身邊的這支右武侯也不是當年那支右武侯。他們都老了,包括頭頂上那麵畫著“隋”字的戰旗也老了。比北虜更陰險的敵人磨光了他們的銳氣,頹廢了他們的精神,讓曾經點燃無數年青人熱血和夢想的那麵大隋戰旗一天比一天暗淡,一天比一天破舊,一天比一天沒有號召力。

隻有曾經見證過輝煌的那些人,才對今天的結局無比的不甘心。他不甘心被衣衫破爛的流寇打敗,更不甘心城中百姓看到官軍血染征衣卻依舊麻木的眼睛。但這些還不是令馮孝慈最難過的,讓馮孝慈最最無法理解的是,與土匪作戰成了他一個人的責任。楊積善的兵馬就在不遠處的邯鄲徘徊,武陽郡據說也有一支兵馬曾經出現於漳水東岸。就在他背後不到百裏的地方,魏郡的治所安陽也有數千郡兵駐紮。而右武侯已經戰敗這麼多天了,三地的友軍卻沒一支采取救援行動。安陽郡守將自稱郡兵是新招募的,不堪一戰。清河郡丞楊積善號稱在翻越慈石山口時遭到了數萬流寇的阻擋,無法繼續南進。最狡詐的是武陽郡兵,那個叫魏征的家夥居然來了一封信,說黎陽倉可能遇險,然後以此為借口消失不見了。

就千把蟊賊,可能攻下黎陽倉麼?除非汲郡太守張文琪是塊不能思考的土坷垃!馮孝慈不相信這個借口,他堅持以為,所謂黎陽倉的險情,不過是那個叫魏征的無恥小人為逃避責任而捏造出來的拙劣謊言。但偶爾轉念之間,他亦清醒地意識到,如果魏征的推測屬實,自己的戎馬生涯也就從此到了盡頭。

朝廷上的那些家夥這回不用找任何借口了!望著微微發藍的炭盆,馮孝慈輕輕咧嘴。他的嘴唇上裂了很多小口子,動一動便會滲出血絲。那是長時間沒有補充食物和水分導致的惡果,馮孝慈清楚,但他就是沒有胃口。

偶爾一兩次戰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失去了洗刷恥辱的機會。朝廷上的那些小人不可能放著現成的借口不用,多疑易怒的皇帝陛下也不會原諒他的過失。即便朝臣和皇帝那兩道關口都過了,馮孝慈也無法麵對自己的靈魂。坐困孤城的這些天裏,每天一閉上眼睛,他就能看到那些戰死的袍澤,渾身冒著血,以某種鄙夷的目光看著他,鄙夷如此輕易地上了土匪的當,鄙夷他為了自己的名聲把這麼多的弟兄送進了死地。

焦慮、負疚、失望,各種各樣的情緒像數萬條毒蛇,一點點吞噬著他的肉體和精神。受到主將的影響,殘存的右武侯弟兄們也都萎靡不振。他們同樣看不到生路在何方,同樣明白,賊軍之所以沒有攻城,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有十足的把握吃定了自己,所以好整以暇地等待最佳機會。

“我不會給你機會!”對著幽蘭色的火焰,馮孝慈自言自語。仿佛火焰中有一雙耳朵在聽,他說的話,可以一字不落地傳到程名振那裏。

“決不!”咬了下血淋淋的嘴唇,老將軍倔強地重複。手向旁邊一探,抓起個冷饢塞進口中,一下一下地用力咀嚼。看到老將軍開始吃東西,眾親兵趕緊將已經變冷的飯菜挪到炭盆旁烘烤,順手倒上熱氣騰騰的濃茶。馮孝慈卻仿佛沒看見般,不用筷子去夾菜,也不喝茶,兀自用力咀嚼,將冷饢和著自己的血吞下喉嚨。

“將軍,您老喝點兒熱茶!天冷!”郡兵校尉周文怕馮孝慈被活活噎死,躡手躡腳走上前,低聲提醒。

“哦--------”馮孝慈艱難地將喉嚨裏的飯頂到肚子內,長長出氣。冷饢不比當年出塞時難咽,戈壁灘上找不到水,積雪一樣可以當做甘泉。一邊回憶著當年眠沙臥雪的感覺,他一邊強迫自己振作精神,“什麼時辰了,外邊的天怎麼看起來這般黑啊!”

“才下午未時!”周文躬下身子,將一碗加了鹽的濃茶硬塞到馮孝慈的手中,“隻是外邊好像又要下雪,所以天色才看起來如此陰暗!”

“下雪好,下雪好!”馮孝慈稀裏糊塗的點頭,不知道在讚賞周文的鎮定自若,還是在讚賞天氣的變化。對於野地裏紮營的流寇們而言,寒冷的天氣更難捱。如果大雪無止無休地下上幾天幾夜,弟兄們就徹底不必為安全而擔憂了。

“卑職剛才出去轉了一圈,賊軍已經把三麵的圍撤了,全都移動到了城南窪地裏駐紮!”周文笑了笑,主動向馮孝慈彙報軍情。在他看來,既然敵軍撤圍,大夥就有了繞路殺回汲郡的機會。眼下萬事具備,隻欠老將軍一聲命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