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二章 紫騮 (一 中)(2 / 3)

雄闊海不敢停下來,衝鋒分為幾波,越到後麵,戰馬越多,馬背上的騎手越少。一旦他停下來對倒地者施以援手,就會被陸續衝過來的馬群撞到,踩翻,和地上的傷者同樣變成一堆慘叫著的血肉。然而他亦不忍給那些傷者頭上再補一棍,雖然這一棍子下去,地上的人無論是袍澤還是郡兵,對他都隻有感激,不會抱怨。他卻本能地將水火棍抬高,抬高,從斜向下舉成水平,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舉起來,直到高高地舉過頭頂。

“啊——啊——啊——”,他終於狼嚎一樣喊了起來,眼淚順著古銅色的臉龐滾滾下落,淌滿下巴,在葛衣上凍成一串串冰痕。沒有人理睬他的呐喊,馬蹄聲將呐喊聲淹沒了大半,慘叫聲又將另外一半淹沒了去。他隻能加速,孤單的加速,跟在鬼魅般的袍澤身後,在雪與血形成的薄霧中衝出,再隱沒於另外一團粉紅色霧氣中,孤單而絕望。

一圈,又一圈。從北衝到南,然後從南斜向東北折轉,然後再從東掉頭向西。不知道衝了幾個來回,也不知道還要繼續多久。雄闊海手中的水火棍始終高舉著,沒能殺死一個敵人。但他的臉上、衣服和靴子上依舊濺滿了血跡,有些是馬蹄帶起來的,有些是溶解於霧氣中的。現在都凝聚於他的身上,黏糊糊的讓人無法忍受。整個早晨,他呼吸進肚子的,也都是這些血淋淋的霧氣,說不定已經將他的五腹六髒都染成了紅色。每當湧起這種瘋狂的想法,雄闊海就忍不住像狼一樣哀號,他覺得自就要變成瘋子了,也許變成瘋子後會好受些。至少,不會看到這世界的顏色,也不會聞見這世界的味道。

這是一片緋紅色的世界,天空、陽光、雪地都是緋紅色的。而人的顏色不過比天空稍微深了一些,可以算作黑紅。無論是死了的,活著的,還是半死不活的,都像一塊塊暗紅的火炭。他們好像是紅色的源頭,絲絲縷縷的紅霧從他們身上往外冒,。

而這些紅色的炭塊和炭塊,還不停地互相碰撞。每次碰撞之間,濺開的都不是火星,同樣是一絲絲的紅煙與紅霧。從一個炭塊中冒出來,又從另外一個炭塊中鑽進去。若是有某個炭塊熄滅了,就會徹底變成暗黑色。一個人形的紅霧就會從暗黑色的炭塊中慢慢升起來,慢慢飄向半空中,被緋紅色北風吹向骨頭架子一樣挺直的樹梢,縈繞幾下,戀戀不舍地飄向緋紅色的朝陽。

那初升的太陽也沒有半點暖意,隻是拚命的吸取著天地間的紅色,好使得自己變亮,變亮。雄闊海看明白了,它就是一切紅色源頭和歸宿。地上的緋紅由它而始,又由它而終。無論存在多久,無論跳動得多歡,終歸難逃飄向朝陽的宿命。

他不想自己變成炭塊的一員,卻不知道如何逃避。他隻有呐喊,呐喊,越喊聲音越淒厲,越喊聲音越絕望。就在他的神智越來越迷糊,即將崩潰的瞬間,終於,前方又傳來了一陣角聲,“嗚嗚——嗚嗚——嗚嗚!”

“放慢速度,一點點放慢,別勒馬,找死啊你!”朱老根的聲音隨即在身邊響起,一陣火辣辣的感覺驅散雄闊海眼前的緋紅色。有人用刀背抽了他一記,將他從瀕臨瘋狂的狀態硬生生拉回來。劇痛的刺激下,雄闊海呲牙咧嘴,但停止了慘嚎。他快速鬆開繃緊的韁繩,又用濕淋淋的手掌把韁繩慢慢地拉緊。這回他終於又跟同夥彙聚到一起了,四周的歡呼聲讓他體味到一種安全的感覺。瞪大眼睛,所有的紅色都已經消失不見。地麵上隻有東倒西歪的帳篷和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武陽郡的郡兵潰敗了,敗得毫無懸念。袁守緒和柳老三正帶著各自的部屬尾隨追殺,其他人則在號角的指揮下放慢坐騎,停止衝殺,彙聚在一起檢視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