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一章 秋分 (五 下)(1 / 3)

第一章 秋分 (五 下)

“嗚嗚—嗚嗚—嗚嗚!”低沉的角聲穿透夜幕,回蕩於漳水兩岸。隔著河對峙的兩座軍營卻死氣沉沉的,不曾被角聲引起半點兒波瀾。自從半個多月前到現在,雙方都已經習慣了這種無聊透頂的沉靜。沒人懷疑敵人會不會踩著已經結冰的河麵趁黑殺過來,也沒人打夜間偷襲的主意。

不但將士們習慣了這種無聊的對峙,連漳水兩岸的小動物也習慣了那悠長低沉的角聲。夜間出動覓食的它們該扒雪的扒雪,該挖洞的挖洞,仿佛附近駐紮的龐然大物根本不是軍營般。隻有餓暈了頭的烏鴉,偶爾會伸長被凍僵的脖子抗議幾聲,“哇!”“哇!”,催促戰鬥盡快開始。

隻要戰鬥一開始,便意味著血肉橫飛,便意味著數不清的美食。可惜,遠道而來的它們到凍死之前也沒盼到本該發生的戰鬥。官軍和流寇仿佛有默契般,誰也不肯踏過那條已經變得非常狹窄的漳水河。誰也不肯率先向對方發出第一支羽箭。

“唏噓噓!”伏櫪的老驥也發出不甘心的嘶鳴。它們已經步入暮年了,也許此戰便是它們今生最後一次馳騁。但主人們卻絲毫不理解它們焦躁的心情,隻是打著燈籠來加一點夜草,便又打著哈欠回軍帳安歇。

“散了睡吧!平安無事!”貴鄉縣丞魏德深用手捂住嘴巴,疲憊不堪地感慨。長時間的對峙,讓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酸澀。如果真能做得了這支隊伍的主兒,他寧願衝過河去,痛痛快快地跟敵人打上一架,勝也罷,敗也好,至少對得起身上這件官袍。可他僅僅是武陽郡貴鄉縣的縣丞,上頭還有一大堆這主簿、那主簿給羈絆著,空有一腔報國之誌卻無力可用。

掌管糧草軍需的主簿儲萬鈞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開始動手收拾桌麵上的雜七雜八。所謂輿圖、米籌,大多數都是擺出來裝裝樣子的。武陽郡太守元寶藏早有命令,隻要賊兵不過漳水,武陽郡將士就不得主動出頭,以免引火燒身。理由是:如果右武侯能打敗張金稱,犯不著武陽郡兵前去添亂。反之,如果連右武侯都戰敗了,武陽郡兵去了也是一樣白給。還不如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以免偷雞不成反而蝕把米!

看著儲萬鈞帶頭收拾桌案,其他主簿、司倉們也伸著懶腰站了起來。又平平安安過了一整天,大夥雖然形神俱疲,但心情還是非常愉悅。畢竟沒真刀真槍地打起來,河對岸的賊軍雖然不多,可都是騎兵!武陽郡兵憑著兩條腿去跟四條腿硬撼,即便僥幸贏了一場半場,又能討到多少便宜呢?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隻有魏德深和魏征這種瘋子,才總是想著舍生取義。

武陽郡長史魏征唯一沒跟著大夥一塊收拾的人,他麵前擺著一張巨大的輿圖,幾乎將涿郡以南,黃河以北的大半個河北道給包了進去。主要的道路、山川、河流都標記得清清楚楚,個別戰略要地,還可以用朱砂塗紅,以示其與普通地點的差別。

盯著縱貫河北道的清、濁兩條漳水和永濟渠,魏征的眉頭緊鎖。在他眼裏,從來沒有任何事件是孤立的。凡事有其果,則必有其因。一連串看似毫不相關的事件聯絡起來,可能就構成了一個驚天陰謀。而隻要抓住其中關鍵幾個點,便有可能料敵機先,甚至搶在敵人前麵,在危機關頭力挽狂瀾。

王二毛駐紮到清漳縣已經有二十多天了,楊善會率領所部郡兵穿過平恩,趕到邯鄲的時間也超過了十天。十幾天前,王二毛所部賊軍與楊善會所部郡兵最近時彼此相距不過二十餘裏,如此近的距離上,這對老冤家居然沒打起來,這事本身就透著古怪。以魏征對清河郡丞揚善會的了解,此公絕不是個心胸開闊,吃了虧卻從不想找回場子的主兒。而王賊二毛這半年間的表現就像一條瘋狗,隻要見到大隋旗號,肯定會撲上去咬兩口。

該找場子的沒找場子,該發瘋的也沒發瘋,莫非他們心中都有更重要的事情?楊善會心中的要事,魏征多少能猜得到。此公把所部郡兵駐紮在邯鄲,就是要等著關鍵時刻上前“摘果子”!張金稱萬一戰敗,肯定要退往巨鹿澤。屆時楊善會隻要把所部兵馬向前推進二十裏,就可以牢牢卡住張金稱的退路。

但王二毛到底想幹什麼?魏征就猜不到了。若說此人駐紮在清漳是為了堵截武陽郡兵過河,他帶的人也忒少了點兒。如果不是郡守元寶藏三令五申不準主動生事,魏征敢保證,麾下郡兵隻要來一個平推,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突破王二毛的防線!可能會有所損失,但損失肯定能控製在武陽郡的承受範圍之內!

如果說王二毛懸師清漳,意在威懾吧?好像也不太對。誠然,賊人可以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那種無賴策略。隻要武陽郡兵渡過漳水,他們立刻放棄清漳,逆向渡河,趁虛殺入武陽郡搗亂。可那樣的話,武陽郡頂多損失幾個堡寨,郡內的各大縣城卻不會被如此少的賊兵攻破。而在漳水的另一側,張金稱本部就可能受到兩路官軍的夾擊,形勢將非常嚴峻。

百思不得其解!魏征曾經跟很多同僚探討過賊軍的用意,可大夥不是笑他杞人憂天,就是很輕蔑地認為賊兵屬於胡亂出招,不該以理度之。換了別人如此排兵布陣,魏征還可以接受同僚們給出的答案。可用兵的人偏偏是程名振!對於這個剛剛崛起對手,魏征絕對不敢掉以輕心!此人連楊善會都能輕而易舉地騙到,豈是胡亂出招之輩?他肯定在玩著什麼陰謀,隻是這個陰謀藏的太深,讓人一時難以察覺而已。

“玄成老弟,行了!你再看,也不能從輿圖上看出花來!”見魏征遲遲不動,眾文武官員們笑著打趣。如果魏征不肯回寢帳休息,大夥誰都不好意思先走。雖然魏征的官職不高,但他卻是太守元寶藏最信任的心腹。萬一被他在元寶藏麵前講上幾句,大夥沒三年五載甭想再有機會出頭。

“噢!看我這記性。”魏征這才發現所有同僚都在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慚愧得直拍腦袋,“什麼時辰了?諸位該休息盡管回去休息,我再用米籌推算一遍,也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