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大夥辛辛苦苦忙碌了十幾天才創造的大好局麵,被房彥藻輕飄飄憑著幾句童謠便摘了桃子。二當家薛頌氣得火冒三丈。可偏偏自家在幾個月來,無論是先前的潛龍騰淵,還是今天的射錢卜運,都依賴著幾分迷信。此刻想用自己隻矛,來攻自己之盾,實在是左右為難。
“那也不能說一定就是李密!”論起裝神弄鬼,誰也比不過六當家孫駝子。看到有人故意攪局,一把推開腳邊的空酒壇,搖晃著走了過來。“所謂天機難測,就是這個道理。李密到底是個什麼鳥樣子,咱們都沒見過。萬一揣摩錯了天機,拿著豬頭當龍拜,反而會惹得神明怪罪。屆時降下天罰來,我等都將萬劫不複!”
“對,老六說得對。如果李密是真龍天子,他還會一敗再敗。先弄丟了楊玄感的二十萬大軍,然後又葬送了韓國相的十萬弟兄?呸,這樣的掃把星能當天子,鬼才信!”王麻子早就看房彥藻不順眼,接過孫駝子的話頭補充。
李密自出道以來連戰皆敗,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被房彥藻說暈了的豪傑們想起所謂“真龍天子”的戰績,哈哈笑著搖頭。發覺自己又處了下風,房彥藻毫不氣餒,笑了笑,繼續道:“古人說老天要降大任於某人,先會讓他受一份磨難。勞其筋骨,苦其心智,餓其體膚。像打鐵一樣百煉過後,方才助其成就其大業。密公的確戰敗多次,但都有其原因在。如今他百煉將滿,勢必一飛衝天!”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讓薛頌等人一時間無言以對。正懊惱的間,恰好程名振過來敬酒,聽人把師父的仇人李密居然推崇到天命所歸的地步,哈哈笑了幾句,大聲道:“房兄這話好像不太對。若論磨難,在座的豪傑除了你房兄外,都經曆過不少。莫非我等個個都身經百煉,個個都是真命天子?那樣,這大隋天下可不夠分的!”
不給房彥藻繼續忽悠的機會,他迅速向前逼了一步,盯著對方的眼睛強調:“程某不知道房兄跟李密是什麼關係,竟然如此賣力地替他吆喝。但程某卻知道,李密跟楊玄感搭夥造反,結果是楊玄感掉了腦袋,李密自己卻提前跑路。李密跟韓國相搭夥用兵,結果是韓國相被亂箭穿身,李密又毫發無損。咱江湖人講究一個義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是有人自己撈盡好處,卻把老子推在前麵替他擋刀。那不管他是什麼命,老子也沒心情伺候!”
“對!就是這麼個理兒!咱不給人當墊窩!”霎那間,眾人又喝了個滿堂彩。江湖漢子,最忌諱的便是被同黨出賣。雖然李密未必真的出賣過楊玄感和韓國相,但跟他搭檔的人都死了,他卻每每提前一步跑路,卻是辯駁不了的事實。(注2)
張金稱一直在邊上冷眼旁觀,幾度想命人將房彥藻給打出去,忌諱著婚禮規矩,才始終沒有發作。忍來忍去,終於忍到了自家人反敗為勝的時候,不覺豪情萬丈,拍了下桌案,大聲說道:“老子也不信!老子造反,是因為活不下去。如果有人能讓老子活下去,老子自然可以保他。但李密不行,即便他是真命天子,老子也不尿他那一壺。免得日後被他賣了,還要幫他數錢!”
“對,老子才不當楊玄感呢!”
“老子是有點傻,但不至於傻到別人偷驢,老子替他拔橛子的地步!”
猛然間明白過味道的江湖豪傑七嘴八舌,指著房彥藻大罵李密。把個美髯公房彥藻罵得麵紅耳赤,恨不能找塊豆腐一頭撞死在上麵。趁著眾人圍攻方彥藻的時候,程名振偷偷抽出身來,扯著郝老刀的衣袖追問道:“五叔,那姓房的是什麼來路?怎麼今天一再蹬鼻子上臉?”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路。好像是跟著高開道他們一起從汲郡跑過來打秋風的。你別管他,已經被你揭破了老底,他今晚肯定難以翻身。這有我盯著,你抽空去後邊看看鵑子。別讓她悶出犄角來!”
想到杜鵑平日裏的性情,程名振也覺得好笑。坐床要坐整整一下午,恐怕從小到大她就沒坐這麼安穩過。目光又向賓客們掃視了一遍,少年人笑著衝郝老刀點頭,“那就麻煩五叔幫忙照應一下,我去去就回來!”
“不用,今晚你洞房花燭,沒人會怪你失禮!別出來了,早點安歇吧,都累了一天一夜了!”郝老刀心疼徒弟,擺擺手,低聲叮囑。
程名振感激地答應一聲,快步走向後堂。肚子裏邊卻依舊想著剛才房彥藻的舉動,好生放心不下。在他掌握的有關河北綠林的信息中,根本沒有房彥藻這樣一號人物。此子混在高開道等人中間稀裏糊塗來到巨鹿澤,恐怕懷中必然揣著什麼使命。
如果是李密派來接近自己的,那自己可得小心了。師父當年寧可躲進監牢,都不肯將財寶交給李密。如今藏寶圖已經到了自己手上,無論如何不能讓李密偷了去。
一邊想著,他一邊加快腳步。轉眼已經來到新房門口。此刻洞房裏邊十分肅靜,剛剛點上沒多久的大紅喜燭跳著火焰,將房間內照得流光溢彩。女兵們都跑出去休息了,杜鵑也把頭歪在被褥上睡得正香。一雙騎慣了戰馬的長腿卻緊緊盤坐著,唯恐睡夢中離開了床榻,威脅到她自己將來的幸福。
輕輕搖了搖頭,程名振將心中的煩惱暫時甩在腦後。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沒必要為雜七雜八的事情耗費心思。緩緩地走到屋子內,用剪子絞去一節即將迸開的燈花。他笑著坐下,伸手摘掉頭上的囍冠。
還要將自己的頭發和杜鵑的頭發結起來,一並剪斷。整個婚禮過程才算走完。所謂結發夫妻,便是來源於此。可現在杜鵑睡得正香,他還真有點不舍得將其匆忙喚醒。躡手躡腳地舉起蠟燭,靠近囍床,準備好好看看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
也許是因為過於勞累,杜鵑的臉色很差。但酒窩中卻始終含著一抹笑意,仿佛睡夢中也心滿意足。隻是她的唇彩,被塗得太濃了,真當得起“嬌豔欲滴”四個字。特別是唇角邊……
不對,程名振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大滴的燭淚滾落在手背上,他卻絲毫不覺得痛。將燭火舉得更近,眼睛也幾乎貼到了杜鵑的臉上,屏住呼吸,仔細看清。
不是什麼唇膏!他扔掉蠟燭,將杜鵑緊緊的抱在了懷裏。鵑子還在幸福中沉睡著,卻有一縷鮮血,順著她的嘴角緩緩地淌了下來。
“呼啦!”紅鸞帳被燭火引燃,騰起萬條火舌。鬥大的囍字冒著縷縷青煙,在突然爆發的哀鳴聲中飄然而落!
注1:灑帳。古代北方婚俗,在新房裏邊灑銅錢、幹果、蓮子、紅豆、板栗等,祝福新人日後生活富足,百子百孫。坐床是另外一個習俗,起源於北方匈奴。
注2:墊窩。多胎生動物,第一個落地的小崽子通常不能成活,所以被稱為墊窩。此處用做炮灰之意。隋唐沒有火炮,所以沒有炮灰這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