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個私下的機會,程小九把自己的想法委婉地向林縣令提了出來。對方於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眼看著恩人稀裏糊塗地戰死在流賊手中。
林縣令很高興程小九能對自己直言不諱,但想了好長時間,卻給了他一個非常令人失望的答案。“你說的的確是正規府兵的裝備方式。但對付幾夥蟊賊,用不著過於大張旗鼓吧?!咱們館陶本來就不富裕,打一杆長槊可是要六倍於矛頭的鐵料。衙門裏邊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如果再向百姓頭上攤派,恐怕民間會有些怨言!而一旦被賊人趁機煽動引發民變,館陶將不攻自破!”
“大人說得對。晚輩隻考慮到了加強鄉勇的武備,卻沒想到百姓承受能力這一層!”程小九先是楞了一下,然後趕緊躬身認錯。白蠟杆纓槍最大的好處是便宜,再多配置一千杆,也不會讓縣令大人肉痛。可如果想配置鐵槊、陌刀、橫刀這種真正的軍用器械,就得衙門裏想辦法另行籌集錢財了。
據王二毛打聽來的小道傳聞,自從開始籌建鄉勇,街市上的各項稅費便足足向上翻了一倍。這些錢,相當大一部分流入了各級官吏口袋中。即便是自己,也從中分得了三吊半錢的好處。如果自己還不能體諒縣尊大人的苦衷,未免也忒不知道好歹了。
對於年青人勇於承認錯誤的好習慣,林縣令還是非常欣賞的。最近一段時間,程小九在校場上的表現也的確讓他這個縣令大人感覺到臉上有光。為了鼓勵心腹愛將的心氣,他斟酌了一下,笑著表揚道:“其實你的想法很不錯,隻是咱們這裏實際情況不允許而已。如果你將來有機會,倒可以去軍中發揮你的長處。咱們這彈丸小縣,未免天空太狹,不足鯤鵬展翼!”
“縣尊大人過獎了。晚輩能為大人效力,已經是難得的福分!”程小九不明白林縣令的話是什麼意思,趕緊表明自己的態度。
林縣令看著他搖頭微笑,目光中仿佛隱藏著無限玄機。直到程小九被看得渾身發毛了,才又笑著將話題轉移開。“我聽說你本是將門之後,令尊大人是受了賀若老將軍的牽連,才被發配到塞上的?你最近有令尊的消息麼?本縣在遼東倒是有幾個朋友,也許能夠對令尊看顧一二!”
突兀,非常突兀。程小九內心滾滾翻翻,十分情緒中倒有七分驚詫,剩餘三分才是狂喜。呆呆地楞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躬身向林縣令做了個長揖,斟酌著回答道:“多謝大人照顧。隻是家父已經被貶到邊塞很多年,開始時還有些口信傳回來。最近五年,已經音信皆無了。如果哪天晚輩得到家父的消息,一定請大人幫忙。我父子若能再度團聚,晚輩縱使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大人的恩德!”
說到最後,他真情流露,話語中已經帶著幾分哽咽。林縣令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安慰, “報答二字,你再也休提。本縣是欣賞你的才氣,並非想示恩於你!那樁案子本來就是場無妄之災,嗨,可惜滿朝文武沒人敢仗義執言!”
“晚輩知道大人施恩不望報!但大人畢竟是第一個真心關照晚輩的長者!晚輩,晚輩,晚輩失態了,大人勿怪!”程小九抹了把淚,嚅囁著道。
“你這小家夥!”林縣令又笑。他很喜歡小九臉上的青澀,那是他當官多年來,難得見到的一種表情。讓人不知不覺中就會心神變得輕鬆,不知不覺中想把彼此之間的關係拉近一些。
看著那青澀的麵孔,他又笑著補充,“你好好訓練鄉勇,已經是報答我了。守城的事情,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咱們這裏距離武陽郡城與清河郡城都非常近。一旦有警,隻要能堅守一日夜,援軍肯定能沿運河殺到。如果驚動了黎陽的守軍,賊人恐怕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黎陽守軍的戰鬥力有多強,程小九沒有半點印象。但既然縣令大人說得如此肯定,他也不再堅持自己加強鄉勇裝備的看法。隻是在平素訓練中,大大提高了相應的強度。這樣一來,難免被鄉勇們偷偷地指點脊梁骨。但為了自己的前程,也為了報答縣令大人的恩德,小九已經無暇理睬那麼多了。
於是,館陶縣的纓槍兵便成了這個夏天一道蔚然的景觀。每天上午,七百多杆纓槍隨著壯漢們的怒喝上下攢刺,整個校場如同綻放了萬樹桃花。一身淡白色葛布短打的程小九手持長纓行於槍陣之前,指東打西,一杆纓槍使得神出鬼沒。隻看得無數前來瞧熱鬧的百姓目眩神搖,喝彩聲猶如雷動。
其中喊得最起勁的,便是朱杏兒和她的貼身婢女巧兒。二人將巴掌拍得通紅,渾然不顧周圍眼光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