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剛才外邊打雷,您聽見了麼?”一瞬間,程小九明白了娘親落淚的原因,哭笑不得地解釋道:“就是那會兒,我第一個冒著大風大雨幫他們家給運糧船蓋漆布,他們感謝我,所以給了我十鬥米的報酬。對了,不止是我一個,隔壁家的王二毛也得了十鬥。本來他們提出的賞格是五鬥,但我們兩個衝在最前邊,所以得的最多!對了,還有兩吊錢,兩吊十足的肉好啊,您看,您過來看。”他從飯桌上跳起,三步兩步跑到木塌旁,扒開破衣爛襪,露出肉好溫暖的光澤。“這麼大兩吊,我借了車才推回來。從碼頭到咱家,很多人都看見了!”
那麼大的雷聲,那麼亮的閃電,還有兩半邊天晴空萬裏,中間一線烏雲密布駭人景象,整個館陶城中,有誰能無動於衷?程朱氏愣愣地看著兒子,想笑,有無法笑得出來。半晌,將米湯放在一邊,用手捂著嘴巴嗚咽道:“你,你不怕閃電劈到啊。你這孩子,膽子也忒大了!”
“嘿嘿,嘿嘿!”程小九解釋清楚了與娘親之間的誤會,一顆心立即輕鬆起來。“怕啥,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他笑著說道,伸手將娘親喝剩下的米湯倒回瓦盆,重新在碗裏盛上了滿滿的幹飯。“我從小到大,都沒做過缺德事情。雷公怎麼會劈我啊?您趕緊趁熱吃飯吧,冷了,飯就不鬆軟了!”
“就吃,就吃!”程朱氏歉疚地看了一眼兒子,坐回桌案邊,大口大口地吃起了米飯。這是兒子賺來孝敬她的,兒子長大了,能讓一家人吃飽飯了。她幸福地咀嚼著,心裏邊充滿自豪。
唯恐娘親留下心結,程小九一邊吃,一邊比比劃劃地,將今天的全部經曆講述了一遍。從開頭替王二毛擋災,到在船上借監工之手教訓兩個欺生的力棒,再到天上如何電閃雷鳴,風雨大作,一直講到張姓商販如何重金招募人手幫忙,自己如何帶頭衝上甲板。諸如此類,講得興高采烈,得意洋洋。
程朱氏靜靜地聽著,目光中不時流露出一絲讚賞。兒子像極了他父親當年的模樣,有膽氣,有擔當,樂於助人,並且性格中帶著一點點小聰明。如果他父親還在的話,應該能給他謀到一個好差事。想到這些,她心中又覺得十分不甘。如此聰明又善良的兒子,不該淪為一個力棒。他應該有自己的一片天地,頭頂金盔,身穿錦袍,而不是連雙像樣的鞋子的都穿不起。
吃完了飯,母子二人將碗筷收拾幹淨。以往這個時候,是程朱氏為兒子小九規定的讀書時間,她會做著針線活,在旁邊笑著聽那些自己根本不懂的章句。可今天,做母親的卻不想再讓兒子繼續用功。她笑著從包裹裏翻出一件沒有打補丁的長衫,又拿出一雙千針百納底的布靴,輕輕擺在兒子身邊。
“穿上他,從米缸裏舀兩鬥米,給你嶽父送去。讓他也嚐嚐新鮮。如果娘猜得沒錯,你拿回來的是湖廣的新米呢。”在程小九狐疑的目光中,做娘的笑著叮囑。
“去給姓朱的送米?”很少跟母親頂撞的程小九立刻皺起了眉頭,“娘,您想什麼呢。姓朱的根本不在乎這點東西。您對他再好,他也不會看上咱們母子兩個!”
“說什麼呢你?”程朱氏少有地板起了臉,低聲斥責道:“再怎麼著他也是你的長輩,你不能如此不分大小。”看著兒子委屈的目光,她心裏有沒來由地一軟,收起怒容,強笑著補充,“去吧,聽娘的話,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他好一些,他也就對你好一些。怎麼著兩家都是換過八字的,你堂舅是讀書人,即便想悔婚也未必拉得下臉。”
唯獨有最後一句,程小九認為娘親說到了點子上。“他的確拉不下臉來悔婚。但咱家有起色之前,他也不會將杏花嫁給我!”
“你這孩子啊!”程朱氏用手指戳了兒子額頭一下,歎息著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說死了咱家在你手裏不會重新好起來!他是你嶽父,也是你堂舅,如果他能拉你一把,你將來的路也會順利些!”
“找他幫忙,不如找門後的灶王爺!”程小九低聲嘟囔。卻不敢再跟娘親頂撞,病怏怏接過衣服,穿戴整齊。然後肉疼地看到自己辛苦一整天都未必能賺來的白米被娘親舀到口袋中送人,隻為了換取一個渺茫的希望。
而某些人的心,真是肉長的麼?他不相信,半點兒都不相信。
酒徒注:鮮花在哪裏啊,鮮花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