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身板本不該是幹粗活的,都怪自己沒用,居然相信那些騙子的話,總想把充軍塞上的丈夫從死亡之地給“撈”回來。結果非但至今丈夫嫋無音訊,唯一的兒子為了讓自己吃飽飯去當了賊!
“娘,娘,你怎麼了?”程小九被母親的淚水嚇了一跳,瞪圓了無辜的雙眼問道。
“娘,娘是高興。好久沒看到這麼多米了!”程朱氏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強裝出輕鬆的笑容回應。“娘這就給你做頓幹飯。咱們家裏剛好還有幾塊鹹菜,也給你蒸了吃掉!”
“嗯!”程小九不相信娘親的謊言,卻也不準備拆穿。他有把握通過自己察言觀色,看出娘親到底哪裏不高興來。如果是自己做錯了,便悄悄地改回去,保證不讓娘親再傷心便是!
程朱氏愛憐的摸摸兒子的頭,心中暗自歎息。兒子居然長得這麼高了,不知不覺間,自己居然要踮起腳,才能摸到他的頭頂。吃完飯,就給他收拾東西,讓他跑路吧。自己現在多看他幾眼,晚上母子一別,可能就永遠再無相見之日了。
“娘,娘你怎麼又哭了!”看到溪流般的淚水從娘親臉上滾落,程小九心裏愈發驚慌。半蹲下身子,盯著娘親的眼睛追問道。
“沒事,沒事,娘給你去做飯!”程朱氏趕緊側轉頭,用力抹淨了眼角。她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能成為兒子的負擔。衙門裏素來暗無天日,沒有錢打點,任何人都不能囫圇個出來。兒子隻不過想讓自己吃頓飽飯而已,不應該進那種地方,不應該為了一頓飯將小命葬送掉。他畢竟才十六,虛歲才十六啊!
“我來燒火!”程小九無法問到真實答案。隻好悶悶地蹲在灶前,用火筷子拔開餘灰,找到幾個埋在灰底下的火引子。買不起昂貴的火折子,他一直用這個辦法省錢。每次做完飯,都用灰將一段木炭蓋住做火引子,下次做飯時,便不用重新點火。但這種辦法會讓屋子很熱,冬天還好,夏天則令人受老罪了。
青煙和水汽從灶台上嫋繞起來,將母子二人的目光暫時隔開。屋子裏變得靜悄悄的,米在鍋裏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站在灶前想了一會兒心事,程朱氏重新打開鍋蓋。先用一把木笊籬將煮得八分熟的米從鍋裏撈出來,然後用竹瓢將米湯小心翼翼地舀入一個瓦盆。接著,重新在鍋裏邊放上一瓢清水,擺好蒸籠,準備將米飯蒸幹。
以往到了這個階段,總是要向米裏邊扮野菜的。程朱氏習慣性地把手伸向菜籃,卻有迅速縮了回來。她決定奢侈一次,臨別前給兒子吃一頓純白米飯。吃飽了的人才能走得快,菜團子不頂饑,萬一兒子在半路上就餓了,荒山野嶺間可沒地方找吃食去。
程小九默默地看著娘親在灶上忙碌。記憶中,母子二人至少有兩年沒這般奢侈地吃過純米飯了。娘親總是說,過日子要細水長流。不能吃了今天不管明天。隻要日子能持續下去,將來便有希望。盡管很多年前她就這樣堅定地認為,至今“希望夫人”依舊姍姍未至。
飯很快就熟了。鹹菜和野菜拌成了一盤,花花綠綠很吊人胃口。程小九從娘親手裏接過一大碗飯,唏哩嘩啦拔落肚子。幹了半天活兒,他的確有些餓得狠了,以至於手中的飯碗都見了底兒,才注意到娘親一直在愣愣地看著自己,麵前隻擺了一個空碗。
“娘,您怎麼不吃啊?趕快吃吧,這米香著呢!”程小九放下筷子,咀嚼,一邊含混不清地問道。
“娘這就吃。你慢一點兒,鍋裏多著呢!”程朱氏慈愛地笑了笑,搶過兒子的飯碗,又加了尖尖一大勺子米飯。然後站起身,緩緩走到灶台上的瓦盆旁,去舀裏邊的米湯。
“娘也吃幹的麼!”程小九趕緊從桌案旁跳起來,製止娘親以米湯充饑。家裏的米湯從來沒浪費過,但自己吃幹飯,卻讓娘親一個人喝米湯的事情,他還做不出來。
“娘吃,娘先喝碗米湯潤潤!”程朱氏笑著答應,手中的陶碗卻不肯交給兒子去添飯。
“娘,米多著呢。那缸裏邊是整整十鬥米。老周家的誠伯賞識我幹活賣力氣,特意叮囑過家丁,一兩都沒克扣。明天我再去幹一天,他們答應再給我一鬥半米!”為了讓娘親也吃幹飯,程小九大聲彙報。
“你是說這米是你給老周家幹活賺來的?”程朱氏手中的陶碗抖了抖,差點沒摔在地上。兒子平日並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即便為生活所迫做了賊,也不可能將糧食的來路編得這樣圓滿!莫非他真的交了好運?做娘的從一開始就不該懷疑他?程朱氏瞪圓了酸澀雙眼,目光中充滿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