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社是海州市下麵的一個縣,在海州的東北角上,距海州市區隻有五十公裏,九四年,東社與海州之間的省級通道還沒有修建,乘車到東社縣城,要一個多小時。
堂伯張知微在東社縣外經局當副局長,對市裏的近況很清楚,在爸爸趕回老家替叔爺爺送葬之前,老家的親戚都知道唐學謙被隔離審查的事。
張恪還能記得當時回老家的情形,心想:不發生意外的話,這樣的情形馬上就會重演吧?
從給玉米田圍得密不透風的小路裏鑽出來,就可以看見水塬子裏的老宅,除了爸爸名下的三間老宅留給奶奶居住,其他叔伯家都在原來的宅基地上翻建了小樓。塬子最南側是堂伯張知微的三層小樓,用防雨布搭設的涼棚就在小樓前麵的水泥場地上。人去世,第三天出殯,請道士和尚做法事,是從第二天就開始的,一隊穿著袈裟的和尚坐在涼棚裏的高台上敲打鑼鼓,圍了很多人,與記憶中的場景毫無二樣。
張恪與爸爸站在塬子外,涼棚裏很多人都看見了,堂兄張奕驚喜的大喊:“叔,小恪,你們怎麼今天就到……”他起身要跑過來,給他老子張知微扯住,卻是小叔張知非跑了出來,接過爸爸手裏裝換洗衣物的紙袋,領著張知行與張恪進涼棚。
“昨天剛通了電話,以為你們明天才到……”堂伯張知微安然若素的坐著,裝出一付意外的模樣看見爸爸,“知行是市裏的領導,什麼時候這麼空閑了?”
按海州的喪儀風俗,人去世第三天出殯辦白喜事,一般親友到出殯那天參加葬禮。在張恪的記憶裏,爸爸聽到堂伯這句嘲諷的話,神情會很尷尬,但是此刻,爸爸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市裏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也好久沒回老宅了,請了假,要等叔的頭七過了再回市裏……”
張知微隻是輕輕哼了一聲,臉就轉向別處去了,堂兄張奕卻是一臉的別扭,想要安慰兩句,卻迫於他老子張知微的威嚴,不敢亂說話,小叔張知非哈哈一笑,緩解冷場:“嬸嬸到趙漢明家借明天吃飯的圓桌去了,還不知道你跟小恪今天回來,看你們都一身汗,到我家裏吹空調去,今晚上就住我家裏,剛裝修好,專門準備了一個房間,想著哥什麼時候回來,不能睡老宅子裏……”卻沒有人搭腔。
張恪冷冷的看著重演的場景,仿佛演戲一樣。換作他時,爸爸回到老家,早被外人圍在中間說話,爸爸站著,堂伯張知微絕不會坐著說話,即使爸爸不介意,他還會說:“二弟是市裏的領導,哪能你站著,我坐著?”這時候恨不能不相識。卻是小叔張知非從小與爸爸一起長大,也十分敬佩爸爸的為人與學問,就算在另一個時空,爸爸失勢之後,小叔張知非也沒有冷落兩家的往來。
小叔張知非家的小樓在塬子裏第二棟,他早年建校中專畢業進了東社縣建築公司,爸爸進了市裏,他就自己拉了一支隊伍,九四年開起捷達,在東社縣算是混得風生水起的人物。
張恪與爸爸隨小叔張知非到二樓的客房,看著小叔張知非親手將紙袋裏的衣服拿出來,放進衣櫥裏去,小叔手裏在整理衣服,卻轉過頭對他說:“張恪,小玫在樓上看錄像,你去找她玩去……”
張恪笑了笑,人坐到床上,笑著說:“你跟我爸有什麼話,還需要避開我?”
“你這小子!”張恪見小叔伸手過來要扯他的耳朵,趕忙閃開,他一定認為自己還是不懂事的少年。
“沒事,小恪心裏有分寸……”爸爸站在那裏不動聲色的說,“現在發生什麼事他都清楚。”
“哦……”張恪看到小叔沒有掩飾臉上的詫異,聽他說,“唐市長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一般說來,一旦給隔離審查,上麵應該有實質性的證據了,二哥,你說唐市長的事還有沒有轉機?”
“你不是說了嗎?可能沒有轉機。”爸爸並沒有將話說實,這種事,要找不到真心幫自己的人,越多的人知道,就越危險。
“二哥,陸副書記跟我吃過幾次飯,可能還記得我的樣子,我看你也不用等到我老子的頭七結束,你看是不是讓我陪你到陸副書記家走一趟……”
“要是陸溢光心裏早將我當作叛臣賊子,你跟他好不容易搭上的關係,可能就要毀了……”
“什麼關係不關係的,我畢竟不在官場裏混,有時候也可以稍微放開手腳……二哥要是同意的話,我們今天就去,東西我幫你準備。”
這是張恪所不知道的對話,沒想到小叔這麼熱心,但是爸爸這時候真做得出改投山門的事情,也不至於要回老家來。當然,在另一個時空爸爸給排擠出市政府的最主要原因還不是這個,其他人都承認給唐學謙送過禮,願意接受組織上的批評教育,惟有爸爸返回海州接受省檢查組的調查時堅持聲稱他與唐學謙之間是人情往來,他送禮給唐學謙,也收過唐學謙的禮,這麼一來,市政府上上下下誰能容他?爸爸的性子太剛硬,不肯屈了自己,雖然有能力,但是上麵沒有強大的後台,很難在官場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