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寶明與何成等人,抵達西捷製藥廠的時候,車間的改造已經完成。
不像是工人們想象的那樣徹底重建,來自英方的設計人員,保留了原有的牆體結構,在加固密封以後,又在建築外輪廓處,做出一圈凸出原牆麵的線腳,並分別刷上白色塗料和深灰色塗料,再通過拉縫增加質感。
走進西堡肉聯廠的大門,就能看到白外灰內的色彩組合,它們在立麵上的層次感如此之強,以至於西聯自己的工人都認不出車間原本的形狀。
車間的大窗也被重新加上了窗套,並粉刷橙色塗料,從而使得建築外觀更具科技感。
確定這就是西捷製藥廠的新車間以後,何成興奮的不得了,連聲道:“科幻畫報裏的建築也沒有這麼帥的,這是銳哥做的吧?”
“是英國請來的設計師,聽說老貴了。”西聯建廠的時候,一期和二期的工人來自天南海北,給他們帶路的是位五十多歲的大叔,手裏攥著旱煙,一副準備好了嘮嗑的神情,說:“塗料都是從上海買回來的,說是平江買的顏色不正,你們沒看到,當時三建來的幾個人臉色那叫一個醜啊,沒辦法,咱有錢嘛。”
何成被旱煙大叔給逗笑了,道:“我先前聽說重建廠房,好多人都覺得浪費呢。”
他給楊銳做實驗助手,平時不免會聊聊天。
旱煙大叔咳嗽兩聲,嗑嗑煙鬥,道:“扒了再蓋一個是浪費,扒一半蓋成南湖最好的工廠可就不是浪費了。現在到咱們廠裏來參觀的人多了去了,哪個不翹大拇指的?”
說到得意處,旱煙大叔忍不住點著旱煙,呼呼的抽了起來。
何成無法理解國企工人的價值觀,一笑而過,問:“儀器都放哪裏了?在車間嗎?”
“在倉庫,英國人不讓放車間,說是什麼幹淨車間的不讓放。”
“潔淨車間?”何成跟著楊銳做實驗,也學到了些新名詞。
旱煙大叔吞雲吐霧的不置可否,說:“差不多吧。我說,你們學生娃,是來看熱鬧的還是怎麼的?”
“來幫忙的。”曹寶明大聲回答。
旱煙大叔笑了:“來幫忙的可不少,你們是年齡最小的。”
何成等人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新建成的西捷製藥車間附近,堪稱人聲鼎沸,研究所的,大學的,藥廠的,但凡能和製藥擦得上一點邊的都來參觀了,即使擦不到邊,省內能來的也都搶著來——外國進口的儀器,還有外國的工程師安裝,在河東省,這已是難得的機會了。
如今,河東省內的平反工作都尚未全部完成,大專院校和研究所的研究員沒有見過外國人的都大有人在,不了解外國技術發展的更是的比比皆是。
有太多的人,想親眼看看外國工程師是如何安裝和調配先進儀器的。現在想出國是極困難的,沒有國家補貼,平均月薪隻有5到10美元的研究員,存一輩子的錢也買不起往返機票。
關於外國的月亮的傳說很多,見到的人卻很少,所有人都想證實一下。
與之相比,關注楊銳的人卻少之又少。從專家的角度來看,一個年輕人改良或發明了一項技術也就罷了,工廠化的經驗,卻是很難從書本上獲得的。即使現在的高科技製藥工廠僅僅是實驗室的放大版,可“放大”本身,其實就蘊含著各種各樣的問題,比起日趨成熟的機械化生產線,它無比簡單,但也不是無經驗無腦筋的衝上來就能解決的。
事實上,如果不是楊銳經常跟著導師進出藥廠,做各種生產線改良,他也不敢說能將自己的技術工廠化,捷利康亦是看了他發表在《生物化學係統生態》上的論文,才敢開出價錢。
反而是國內的研究員,很少有機會看國外期刊,現在更是沒有看名字的習慣,再加上缺少專業的情報搜集機製,並不會特意去看本國研究者的文章。
國內目前也無高端製藥工廠的概念,80年代的中國藥廠連抗生素都做不好,雜質多的令人發指,以至於經常出現治病治死人的內部通報。在這種環境下,懂得建設高端工廠的人也寥寥無幾,專家們不相信楊銳會做。
“英國人也懂捧人啊。”何成來到車間門口,就聽一位穿著夾克的男人在那裏感慨:“你說,捧這麼個年輕人出來,有什麼意思?”
“說不定是合同裏規定的?”這位打著西裝,有股子平江人的矯氣,猜測的方式也很高大上。
能在80年代知道合同的中國人都不多。
門口唯一的一位女性研究員笑了兩聲,道:“合同怎麼規定編謊?”
“就像是廣告一樣吧。”
“合同裏沒有。”站在外圈的一位,麵露微笑的擠了進來,說道:“我看了捷利康簽的合同全文,裏麵沒有這種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