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允依舊笑著,左手卻開始摸撚珠串起來。
他平靜地看著顧錦朝,目光卻十分鋒利。
顧錦朝瞬間覺得手心汗膩膩的。心裏不覺有些後悔,這話還是不應該明說,她一個閨閣女子,哪裏知道的這些朝廷秘辛!
不知道陳彥允心裏會如何懷疑她。
隻是為了救父親,這些事也顧不得了。
她穿著一件白底淡紫竹葉紋的冬襖,深靛青色的湘群,人長身玉立的。青絲梳了素淨的挑心髻,她低頭不語,嘴唇抿得有些泛白,如玉般的小臉在陽光中顯得有些朦朧,纖長的睫毛蓋著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明媚動人,海棠嬌豔之色。
她穿得太素淨,反倒讓人覺得可惜。
陳三爺想起她在湖榭裏摘蓮蓬的時候,穿的是件淡粉撒紅櫻的對襟褙子,深紅縐紗的八幅湘群。腕上還有一對手指寬嵌白玉的赤金鐲子。她隨意地坐在亭子邊,深紅的湘群垂落在地上,還有一角落進水裏。但她絲毫不在意,一邊笑嘻嘻地伸長了手勾蓮蓬,一邊回頭和她的丫頭說話。
那丫頭嚇得說話聲音都在發抖。
那時候他初入詹事府,仕途不順,剛為父親守完孝除服。
他駐足看了一會兒。那少女跟丫頭說:“你拉著我,還有遠一些的我夠不到。”
丫頭小聲道:“表小姐,那就算了吧……”
她才不聽,提了裙角擰幹水。丫頭隻能膽戰心驚地拉住她的手,她往亭子外挪了些,皂色繡寶相花的綾鞋踩在了湖畔的石頭上,她笑著說:“你不準回去告訴外祖母,不然我就跟外祖母說,讓她找人牙子把你賣到窮山裏,給人家當童養媳,頓頓餓著你……”
她話還沒說完,腳下就是一滑,撲通一聲踩進了水裏。湖水並不深,她踉蹌了一下就站穩了,湘群卻全濕透了。她呆若木雞,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說那丫頭:“你怎麼也不拉緊我,這下全濕了吧……”丫頭的聲音也帶著哭腔,“小姐,奴婢不要被賣去當童養媳。”
那丫頭比她還小點。
顧錦朝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你還不把我拉上去!我這樣回去,你才真是要被賣去當童養媳了!”
兩主仆很混亂,丫頭又忙伸手來拉她。
陳彥允卻看得笑起來。
他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轉身走小徑離開。身後卻傳來落水的聲音,還有那丫頭大聲的啼哭:“表小姐,你拉著奴婢啊!這池子怎麼掉得下去……奴婢去叫侍衛過來!”
他轉身看去,湖麵卻沒有顧錦朝的身影,水麵上僅浮著一角紅色的縐紗。
他心裏頓時一緊,忙往回走去。那丫頭已經嚇得走不動了,哭得停不下來,看到一個男子從小徑走到湖榭旁來,顯得十分驚訝,然後哭著跪地磕頭道:“您救救我們表小姐吧!她掉湖裏去了。”
他安慰這個丫頭道:“你別急,你們表小姐會沒事的,現在立刻去找你們太夫人過來,說你們表小姐落水了,多帶侍衛過來。”
丫頭擦了擦眼淚慌忙點頭離去。
他一踩湖畔的石頭淌入水中,這水的確不深,往下卻有個坑,深不見底。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判斷,屏息後沉入了水坑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顧錦朝,他把她抱上湖榭。
顧錦朝實在狼狽,她渾身的衣裳都濕了,緞子一樣的黑發結成絡,小臉蒼白如雪,眉眼卻精致如畫。
救命要緊,他也顧不得男女之妨了。好在顧錦朝很快就吐出幾口湖水醒了過來。無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袖,小聲地道:“不告訴外祖母……不然賣去童養媳……”
他哭笑不得,隻能安慰顧錦朝,“嗯,不說。”
顧錦朝又說:“難受……我頭疼,想吐……”
陳彥允接著安慰她:“一會兒就好了。”他拉開顧錦朝的手打算離開,他雖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來,但畢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來難免會壞了她的清譽。他悄然離去,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顧錦朝卻拉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不要走……不告訴外祖母……”她的聲音卻漸漸弱了。
陳彥允無奈地歎了口氣,一根根拉開她的手指,從小徑離開湖榭。
陳義正在外麵等他,看他渾身都濕了,很是驚訝。
“備馬車,我們立刻回宛平。”他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