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楠在梁曉昌公司樓下等他。
咖啡店裏人不多,一半在討論百萬投資天使輪,一半對著電腦平板敲打個沒完。路楠身邊的桌上有兩個密密傾談的男人,不時看她一眼。
路楠起初是戴著口罩的,但喝咖啡吃東西,必須摘下來。端來蛋糕和咖啡的店員也多看了她一眼,路楠衝他微微一笑。今天出門前她很認真地化了妝,是出事以來最認真的一次,她把旁人的注目全當作看到美女的驚豔。
這讓她舒坦很多。
要約梁曉昌,簡直堪稱三催四請。路楠主動聯係他,他很高興,但一聽說路楠就在樓下,立刻就拒絕了。路楠再發去一句“那我上去找你”,梁曉昌秒回“等等”。
路楠很貼心地提醒:【中午人多,你現在來比較好。】
出現在門口的梁曉昌倒是戴著口罩,天已經漸漸熱起來了,他還把外套拉鏈拉到脖子,生怕被人認出。服務生問他要喝什麼,他連連擺手。
“你瘋了嗎?口罩也不戴,這裏這麼多人!”看到鄰座兩個男人的目光,梁曉昌把手支在桌上擋住自己側臉,壓低聲音,“你也要為我想想。”
“小昌,這幾年辛苦你了。”路楠本來想委婉一點兒,此時決定當機立斷,“當然,我更辛苦。我們分手吧。”
分手的決定早在梁曉昌那日激怒路楠時已經形成。斷絕聯係的這段時間,路楠清晰地看清了梁曉昌是個什麼樣的人。縱然與母親和大哥有種種矛盾,路楠也不得不承認他倆看人是準的,梁曉昌沒擔當。
他可以跟路楠同甘,卻無法與她共苦。
他需要的是一個溫柔、美麗、不會惹任何麻煩的愛人。這樣的愛人很容易應對,他隻需要花一點點心力就能哄好,其餘的心力則全都放在他重視的其他事情上。
路楠常常忍耐。梁曉昌對沈榕榕不滿,對周喜英強勢的性格不滿,對路楠偶爾流露的強硬也不滿。路楠一一讓步,隻要不爭吵,隻要自己持續溫柔,他們的關係總能維持下去。或許美滿的家庭就是這樣的,總有犧牲和忍讓。明明是不合適的齒輪,無法咬合的時候,更強大的會逼迫更脆弱的,折斷自己的一部分,流血後粘結。
路楠曾經也認可這個過程。但她現在不樂意了。人遭逢大災,會墜落,或者會重生。她選擇後者。
梁曉昌無法適應路楠的冷淡和憤怒,此時也無法理解路楠說的話。
“……我看到結案通告了。”他沒頭沒尾地說。
結案通告出來的那天,正是江一彤去故我堂大鬧的時候。路楠的手機被摔壞,她回到沈榕榕家裏才看到消息。警方的結論是自殺,遺書和社交媒體裏的內容成為重要佐證。不信的人有,為她委屈的人也有,路楠看那些不認識的人們吵吵嚷嚷,隻感覺他們說來說去都是同一種話。沒有人動刀子,但她已經死了,死去的屍體化作符號、標簽,供後來者隨意使用。她沒有資格抗議。
“這事兒總算過去了。”梁曉昌笑著說,“我們慶祝一下吧。”
路楠麵對梁曉昌,就像麵對周喜英一樣,“溫柔”的表殼不自覺又回到身上。這幾乎已經是一種條件反射了。周喜英和梁曉昌總是能激起她這種無意識。好像她必須流露溫柔,才能避免被他們抨擊和拋棄。
路楠搖了搖頭,一字字重複,斬釘截鐵:“梁曉昌,我們分手。”
“……你跟你媽,還有你大哥商量過嗎?”梁曉昌忽然問。
“分手而已,有必要嗎?”路楠反問。
“我帶你見過我的爸媽,家宴你也去過幾次。”梁曉昌提高聲音,立刻又壓低,“你這樣做,我怎麼跟他們交代!”
路楠心想,他關心的居然是這種問題啊……真是有趣。她剝除“女友”的身份再去看梁曉昌,隻覺得他言行裏有種特殊的滑稽。於是路楠一點兒也不生氣,很耐心地聽梁曉昌發牢騷。梁曉昌說一句,她就在心裏分析一次,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漸漸生出不耐。
有人來買咖啡,臨走時又回頭來到路楠這一桌,很好奇地:“梁哥?”
梁曉昌頓時像被什麼蜇了一下,幾乎彈起來。
“我剛去找你,你不在。”兩個年輕人都掛著實習生的工牌,“跟女朋友約會?”他們帶著很八卦的笑。
路楠於是也衝他們笑。她的手支在下巴上,微微側頭。她知道自己這樣的姿態是很好看的。因為年輕,兩個實習生還不太懂得控製社交表情,探究的目光漸漸變成了驚愕。
他們認出來了。路楠仍很文靜、很甜美地微笑,那笑容確鑿無誤地表達著:沒錯,就是我。梁曉昌神情極度不自然,揮手讓他倆離開。
“你笑什麼?”他清走所有麻煩蒼蠅,惱羞成怒,“讓我丟臉,你很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