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號(1 / 3)

辛德治也並不是不曉得,年頭是變了。拿三合祥的左右鋪戶說,多少家已經把老規矩舍棄,而那些新開的更是提不得的,因為根本就沒有過規矩。他知道這個。可是因此他更愛三合祥,更替它驕傲。假如三合祥也下了橋,世界就沒了!哼,現在三合祥和別人家一樣了,假如不是更壞!

他最恨的是對門那家正香村:掌櫃的踏拉著鞋,叼著煙卷,鑲著金門牙。老板娘背著抱著,好像兜兒裏還帶著,幾個男女小孩,成天出來進去,進去出來,唧唧喳喳,不知喊些什麼。老板和老板娘吵架也在櫃上,打孩子,給孩子吃奶,也在櫃上。摸不清他們是作買賣呢,還是幹什麼玩呢,隻有老板娘的胸口老在櫃前陳列著是件無可疑的事兒。那群夥計,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全穿著破鞋,可是衣服多半是綢緞的。有的貼著太陽膏,有的頭發梳得像漆杓,有的戴著金絲眼鏡。再說那份兒厭氣:一年到頭老是大減價,老懸著煤氣燈,老轉動著留聲機。買過兩元錢的東西,老板便親自讓客人吃塊酥糖;不吃,他能往人家嘴裏送!什麼東西也沒有一定的價錢,洋錢也沒有一定的行市。辛德治永遠不正眼看“正香村”那三個字,也永不到那邊買點東西。他想不到世上會有這樣的買賣,而且和三合祥正對門!

更奇怪的,正香村發財,而三合祥一天比一天衰微。他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難道買賣必定得不按著規矩作才行嗎?果然如此,何必學徒呢?是個人就可以做生意了!不能是這樣,不能;三合祥到底是不會那樣的!誰知道竟自來了個周掌櫃,三合祥的與正香村的煤氣燈把街道照青了一大截,它們是一對兒!三合祥與正香村成了一對?!這莫非是做夢麼?不是夢,辛德治也得按著周掌櫃的辦法走。他得和客人瞎扯,他得讓人吸煙,他得把人誆到後櫃,他得拿著假貨當真貨賣,他得等客人爭競才多放二寸,他得用手術量布——手指一撚就抽回來一塊!他不能受這個!

可是多數的夥計似乎願意這麼作。有個女客進來,他們恨不能把她圍上,恨不能把全鋪子的東西都搬來給她瞧,等她買完——哪怕是買了二尺搪布——他們恨不能把她送回家去。周掌櫃喜愛這個,他願意夥計們折跟頭、打把式,更好是能在空中飛。

周掌櫃和正香村的老板成了好朋友。有時候還湊上天成的人們打打“麻將”。天成也是本街上的綢緞店,開張也有四五年了,可是錢掌櫃就始終沒招呼過他們。天成故意和三合祥打對仗,並且吹出風來,非把三合祥頂趴下不可。錢掌櫃一聲也不出,隻偶爾說一句:咱們做的是字號。天成一年倒有三百六十五天是紀念日,大減價。現在天成的人們也過來打牌了。辛德治不能答理他們。他有點空閑,便坐在櫃裏發愣,麵對著貨架子——原先架上的布匹都用白布包著,現在用整幅的通天扯地的作裝飾,看著都眼暈,那麼花紅柳綠的!三合祥已經完了,他心裏說。

辛德治也並不是不曉得,年頭是變了。拿三合祥的左右鋪戶說,多少家已經把老規矩舍棄,而那些新開的更是提不得的,因為根本就沒有過規矩。他知道這個。可是因此他更愛三合祥,更替它驕傲。假如三合祥也下了橋,世界就沒了!哼,現在三合祥和別人家一樣了,假如不是更壞!

他最恨的是對門那家正香村:掌櫃的踏拉著鞋,叼著煙卷,鑲著金門牙。老板娘背著抱著,好像兜兒裏還帶著,幾個男女小孩,成天出來進去,進去出來,唧唧喳喳,不知喊些什麼。老板和老板娘吵架也在櫃上,打孩子,給孩子吃奶,也在櫃上。摸不清他們是作買賣呢,還是幹什麼玩呢,隻有老板娘的胸口老在櫃前陳列著是件無可疑的事兒。那群夥計,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全穿著破鞋,可是衣服多半是綢緞的。有的貼著太陽膏,有的頭發梳得像漆杓,有的戴著金絲眼鏡。再說那份兒厭氣:一年到頭老是大減價,老懸著煤氣燈,老轉動著留聲機。買過兩元錢的東西,老板便親自讓客人吃塊酥糖;不吃,他能往人家嘴裏送!什麼東西也沒有一定的價錢,洋錢也沒有一定的行市。辛德治永遠不正眼看“正香村”那三個字,也永不到那邊買點東西。他想不到世上會有這樣的買賣,而且和三合祥正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