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仍然願意聆聽。”
“我們向皇帝陛下自薦,進入欽天監。”李雷思道:“如果我們能夠在世俗政治上取得與湯若望平等的地位,在中國傳教中,或許能夠有更大的發言權。”
“但是中國人對於立場和曆史實在太看重了。”安文思有些遲疑:“我們曾經處於皇帝敵人的陣營,這與湯若望在一六四四年的錯誤立場相似。”
“不,不一樣。”李雷思道:“隻需要看看報紙就能發現,皇帝對於逆賊李自成表現出了驚人的寬容,但他對博格達人則異常嚴厲。湯若望神甫不該站在博格達人一側。這就是區別。”
安文思沉默片刻,方才道:“如果能夠將西班牙人擋在門外,我並不介意介入世俗政治,雖然這可能意味著極大的危險。”
李雷思笑了笑,道:“能夠達成這樣的共識實在太好了。如果你,我的兄弟,願意更寬容地對待湯若望神甫,肯定他在中國做出的貢獻,那就更好了。”
“我的兄弟,你會看到真相的。”安文思一語雙關地引用聖保羅的話,說道:“我們都因亞當而有罪。”
湯若望並非不知道安文思對自己的成見。在某一次教士的聚會上,安文思當眾指責湯若望將教會的財產花在自己的奴仆身上,並且還曾拒絕他人進入自己的房間。
這對於發誓絕財、絕色、絕意、絕對效忠教宗的耶穌會教士而言是十分嚴厲的指控。
雖然其他在中國的神甫仍舊願意支持湯若望,有些人更是反訴安文思過於輕忽地指責一位神甫,但湯若望受到的打擊和質疑仍然讓他心情沉重。在請求天主的寬恕和賜福之後,湯若望決定與皇帝陛下開門見山地討論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教問題,這是當初皇帝承諾過的事。
湯若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因為一六四四年的立場問題引起了皇帝的疏遠,但他的覲見請求的確沒有被核準。
於是他決定冒險與皇帝陛下“邂逅”一番。
……
四月初五的下午,皇帝與皇後一同蒞臨位於北京西郊的皇帝京師大學堂。
北京西郊有連綿不斷的西山秀峰,地形多樣,遍地皆是自流泉,在低窪處彙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
尤其是玉泉山水自西向東順山勢注入昆明湖,成為西郊最大的水麵。早在遼代這裏就有了玉泉山行宮,國朝萬曆年間,武清侯李偉在此修建的“清華園”(北京大學西牆外)號稱京師第一名圓。
皇帝京師大學堂的校址就取在清華園,又將毗鄰的勺園吞並其中,整個校區乃是古典園林的模範。學子在其中用功苦讀之餘,也可遊園消遣,豐富頭腦,愉悅身心。
雖然武清李氏之後希望能夠拿回此地。但顯然皇帝是不可能應允的。非但不應允,為了永絕後患,徐梁暗示都察院介入,很輕鬆地找到了一堆罪證,從貪汙到高利貸,應有盡有。直接發配遼寧,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朱微婥現在每日都要埋頭於各種惱人的政務,從未想過今日竟然有機會離開皇宮去遊園,激動得幾乎一夜沒睡。等她上了皇家專用的四輪馬車,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徐梁不喜歡全套儀仗,甚至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如今天家威嚴可能不遜於開國之初,而百姓對皇帝的個人崇拜遠超過太祖高皇帝,這種情況下為何還需要儀仗來自我炫耀呢?然而傳統的巨大力量終究讓徐梁不得不妥協,他唯一能夠做的隻是身穿常服。
兩人說著話。儀仗和馬車已經過了正門,校園路上行走的師生紛紛退開兩側,並沒有因為看到皇家旗號而興奮激動,仿佛一切都是應當的模樣。
徐梁對此不以為意,皇後心中卻頗為觸動,道:“這裏的師生倒真有些管寧的風骨。”
徐梁笑了笑:“國家養士。首先得養出風骨。若是沒有風骨,隻不過一群歌功頌德的磕頭蟲,於國家人民何用?”
皇後又隔著輕紗從窗口看了一陣,覺得有些不過癮,道:“陛下。我們隻是坐著馬車遊園麼?”
“先去一個地方,然後與王、熊、方諸先生一同用午膳,下午在校園裏散散步。”徐梁告訴了她自己今日的行程,簡單得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不過考慮到今天是癸醜日,按照新政的規矩,逢戊日、癸日屬於公休日,所以今天原本就不該安排工作。
馬車沒有在校園裏過多停留,直接馳往後山的實驗場。這裏並非人人都能進入,門口立了身穿紅衣黑褲的警衛,保證場內的安全和機密。
徐梁下車的時候,王徵已經等在了實驗場,在他身後是相關的科研人員。更後麵則是一台高達丈許的巨大機械,渾身閃耀著黑鐵的深沉質感。在形狀上也是以華夏文明更崇尚的“圓”為主,與徐梁前世所見的蒸汽機模型大相徑庭。
皇後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巨無霸,輕輕掩口,緊緊跟在了皇帝身後。
徐梁受了眾人的揖禮,徑自走向這尊巨大的初號機。它在能量使用上不再是通過蒸汽冷凝產生動力,而是使用蒸汽膨脹的力量將熱能轉化為機械能。
作為一個文科生,徐梁的理工科知識早就壓榨幹淨了,對於整個研發過程助力極少,隻是勉強提供了一些“分離冷凝器”、“汽缸外絕熱層”、“平行運動連杆機構”、“節氣閥”、“壓力計”之類的名詞。
感謝漢語的表達規則,徐梁自己不知道這些名詞的具體內容,但不妨礙王徵等機械高手望文生義,摸索發展方向。
“為什麼要造得這麼大?尤其是那個飛輪。”徐梁提出了第一個致命的問題。體積越大,質量越大,實際應用的成本就更大。從這初號機來看,根本不可能有車能夠將它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