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幾乎氣背過去,硬忍住目眩道:“陛下在此處還有何事要辦?這兩日都開始接見福州地方的鄉紳了。”
“我需要思考。”徐梁道:“福建多山,翻過一個山頭言語就不通了。我需要好生想想,如何打破這種狀況,起碼讓他們能聽、官話。”
“可是陛下,太醫院說皇後八月中就要生產了啊。”柳如是終於忍不住叫道。
徐梁表情略一凝滯,沒有解釋,隻是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將展開的頁麵遞給柳如是,讓她自己看。
隻見一頁紙上被毛筆從中畫了一條粗線,分成了兩邊。其中一邊頂端寫著“回京師”,另一端寫著“南巡”。在“回京師”那一欄下麵,寫著兩行字,第一行字是“皇後生子”。第二行字寫著“無能為力”。
在南巡一邊,則密密麻麻寫滿了諸如:福州樣板城打造、海貿觀察、會見泰西使者、推廣官話、普及蒙學、監督司法係統、創立福建水師學堂……
“陛下還要去廣東?”柳如是恐怕真要做出人生抉擇了:是被皇帝拋棄,還是被皇後娘娘打板子。
徐梁用指節輕輕敲著書案,沒有回答柳如是的話,隻是沉聲道:“你也以為我是那種漠視親情的冷血之人?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懷的是我的骨肉,我的嫡長子、或者長女。我怎麼可能在心中沒有絲毫掛念,怎麼可能冷眼旁觀?
“但是我現在趕回去沒有任何作用。我所知道的生理知識和衛生常識都已經傳授給了醫師……我又不會剖腹產,也不會造產鉗,回去除了站在門口踱步還能幹什麼?”
“但是……”柳如是早被皇帝熏染,崇奉“實際作用”。此時此刻,她內心中已經接受了皇帝的理由,但是她的立場逼她反駁。
人怎麼可能反駁自己堅信的事物呢?
徐梁繼續道:“我隻是個普通人,沒有過饒智力,沒有心想事成的運氣。如果想在有生之年為大明,為華夏盡忠,為父母盡孝,為子女打下一片地,就隻贏盡力’二字。這兩個字誰都會,但為何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
“因為人總會被各種情緒所左右,消耗精神,懶惰肢體,忘記自己的目標,混淆當下的任務。這就是絕大多數人庸庸碌碌的原因。他們以為自己盡力了,其實不過是在受到情緒左右之後給自己找了借口而已。
“我對你的期望不低,對我身邊所有的侍從、舍人、文臣、武將的期望都不低。我由衷希望你們能夠成熟,做一個不被情緒左右的能人,而非庸庸碌碌混吃等死的庸人。”
徐梁輕輕點零太陽穴,又道:“人與人在頭腦上的差距是極的,尤其是在成年之後。差距在哪裏?就在控製情緒的能力。許多狀元在風光一時後漸漸悄無聲息,泯然眾人,正是因為缺乏這種能力。”
柳如是聽得如癡如醉,醍醐灌頂一般。
“現在我的情緒告訴我,應該回去守在門口當個閑人。我的理智告訴我,應該做好自己應該做,且能夠做的事。這種情況下,你我該做何選擇?”徐梁如同良師一般,循循善誘道。
“陛下應當留下!”柳如是堅定道。
徐梁用略帶讚賞的笑容點零頭。
柳如是如同置身於和煦的陽光之下,忽然之間騰起一股感動,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熱淚:皇帝陛下真是耿然如寒水皎日,不負其誌,所謂偉男子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