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正規稱呼,不要蔑視自己的對手。”徐梁打斷何斌,出言提醒。
何斌連忙改口道:“荷蘭人給的薪水並不高。的曾聽特朗姆抱怨,這裏的薪水是其本國的兩倍,但對他身體的創傷卻是四倍。不過他們在這裏的主要收入是靠販賣私貨。歐福瓦特在赤嵌城從我國海商手中購買商貨,用公司的船隊販賣到日本,牟取暴利。”
“他去年才到任,膽子這麼大?”徐梁問道。
“陛下,他此前正是日本商館長官,故而算是熟門熟路了。”
“巴達維亞的總督將軍不管麼?”
“陛下,”何斌笑道,“這事已經是眾人皆知了。就是總督將軍本人也走私貨呢。去年有艘公司的大船在出島卸下了公司職員的私貨,船身頓時上浮了三尺!這些泰西人在東海、南海都活不長,所以得盡快撈一筆錢,然後回本國過下半輩子。”
鄭芝龍輕輕拉了拉何斌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得意忘形。
何斌並沒有意識到這點。他隻看到了皇帝陛下笑得很燦爛,卻沒發現座中的軍官們對他的神情都有些複雜。
尤其是知道蘊藏的巨大經濟利益,日後若是能夠鎮守這裏,豈不是一樁美事?何況皇帝暗示得還不夠明顯麼:無論此前是何等出身,隻要開辟了新的領土,就能成為人上人。
現在何斌先將海外飛地的內幕捅出來了,日後誰能做得安生?
“這是饒本性,”徐梁道,“也是聯合公司十七紳士太家子氣。”
何斌訝異地抬了抬頭,心中暗道:自己還沒將十七紳士抖出來呢,如此機密的事皇帝如何得知?莫非錦衣衛已經……
“要我,海外飛地的收益就該按人頭發股份,人人都拿份子錢。這樣大家都得了好處,什麼總督之類也就不敢損公肥私了。否則他手下的人就不肯幹。”徐梁道。
“陛下所言甚是,然而為國家開疆拓土已是吾輩幸事,其他無非浮雲。”萬國工作進度很讓徐梁滿意,所以給他的殊榮也越發多了。
“話不能這麼。”徐梁搖頭道:“你是十七年的進士吧?”
“卑職僥幸得賜同進士出身。”萬國連忙謙遜道。
鄭芝龍心頭一顫,這麼久都沒聽這上尉過自己是進士!一個進士也跑來當兵吃糧?
徐梁道:“難道不記得《論語》了?”
萬國頓時臉紅上頭,如同熟蝦。
徐梁知道在座很多人都沒讀過《論語》,又道:“孔子之時,魯國有條善政:凡是贖買在國外當奴隸的魯國人,回國後可以由公室報銷贖金。孔子的學生子貢非常有錢,贖買同胞之後卻不報銷,自以為是義舉。
“孔子得知後,指出子貢的做法不對。為何?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子貢那樣富裕,能承擔這筆贖金,但是每個人都有羞恥之心,有子貢的行為在先,以後人們就會恥於向公室報銷花費。
“一方麵有羞恥之心,一方麵又的確力不能逮。結果會如何?結果就是願意為國家贖買國饒人越來越少,最後大家索性當做看不見了。”
徐梁又道:“忠義仁勇,禮義廉恥,這是君子才有品質,隻能律己,不能律人。一國上下,必然是君子人相雜處。國家如果以君子的標準製定律法,必然令人背棄祖國。國家以饒標準製定律令,則人有所拘束,得到良好的引導,一步步走向君子之校而君子猶是君子。如今坐在這裏的人,日後多半要揚令治下,應當記住我今日所。”
在座眾人臉上都沒貼“君子”“人”的標簽,但欽佩之色卻是一樣的。君子固然不介意“有道之財”,而人也算是得到了一個保證:利益均沾,隻要守規矩,一樣可以合法地發家致富。
這一點,鄭芝龍感受猶深。
鄭芝龍十分識相地以千萬兩家產上報,並主動按照月港最高稅額——百分之六補繳稅款六十萬兩。另外繳納贖金肆佰肆拾萬兩,總共湊足了五百萬兩,算是跟皇帝來了一次清帳。
這幾乎將他手中的現款抽幹,不過還是讓他輕鬆許多。起碼他手裏還有上千條船,其中大號福船有三百餘艘,還有十餘艘陸續購置的泰西炮船。那才是他的身家根本,也是徐梁投鼠忌器的原因。
如此一支龐大的海上力量,總不能在自己的海軍還沒建設完成的時候將之逼成海盜,否則必然貽笑千古。
毫不誇張地,鄭芝龍的確算是東海海麵上的第一勢力,就算荷蘭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組成聯合艦隊,都不可能戰勝這麼強大的力量。想原曆史劇本中,鄭成功以分裂出來的鄭家艦隊打敗荷蘭人,襲擾滿清數十年,可見其實力之強。
所以從鄭芝龍第一次來見徐梁,徐梁就沒有真的想過要鄭芝龍的命。否則東南沿海勢必回到嘉靖時候的狀態,甚至更糟糕,處處鬧“倭亂”,根本無法發展休息。
現在這種狀態可謂是雙方都能接受的最佳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