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六章 請裁撤金陵陪都疏(2 / 2)

史可法順著浮雲先生的思路想去,也不免感歎:“如今江南宛如殊域,怕是京師的大人們,也都盼著裁撤了南京吧。”

“正是,防的不是陛下,實則是江南自成一統啊。”浮雲先生說著搖了搖頭,將橘子放入口中含暖。

橘子本來不能久存,張岱的四叔張燁芳發明了一種存法,便是用黃砂缸籍以金城稻草或燥鬆毛收之。過得十日,草有潤氣則更換之。如此可藏至三月盡,甘脆如新采者。

雖然奢侈,卻為江南勢家大戶所喜用。

史可法固然清廉,但這種生活必須的開支卻也不苛責自己。何況浮雲先生也是嗜吃橘子,自然要保證供應。

“此文一出,江南不知如何應對。”史可法問道。

浮雲先生道:“老夫子們無非就會說‘祖製’兩字。”

史可法默然。

祖製是最鋒銳的利器,但也是最無力的辯駁。而且以南京為祖製本身也有些站不住腳,因為大家都知道太祖高皇帝其實並不滿意南京這個首都。他一度以開封為北京,設北平府,後來複為開封府。洪武二十四年,派陛下標巡撫陝西,考察遷都關中之事。

從永樂到正統年間,北京和南京的京師地位也幾經轉折,或是以北京為行在,或是以南京為行在,一直到正統六年才最終確定了南北兩京製度。

這要是再吵起來,又是好一番口水仗,而且南京多半要落在下風。

“若是誅心而論,老夫幾乎覺得這一切是陛下挑起來的。”浮雲先生突然道:“若是南直分成二省,歸於六部,則江南士林原本以南、浙為砥柱的體製,就成了三省爭立。照陛下劃的安徽、江蘇兩省而論,前者有錢,後者有才。一旦分立兩省,其人分論鄉黨,豈非給了陛下各個擊破的機會?”

史可法猶疑道:“陛下恐怕還不足以操縱人心一至於此吧?”

浮雲先生笑而不語。

“先生以為,江南該如何應對?”史可法又問道。他知道自己雖然離開了江南,但那邊肯定會有人來信詢問他的看法,正好先打個底子。

“江南富庶天下知聞,要是肯給陛下分一杯羹,或許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浮雲先生笑道。

“分潤?陛下?這天下都是他家的……”

“明公自己信麼?”浮雲先生揮手打斷了史可法:“這天下名義上是朱家的,可皇帝穿著破衣,而江南豪富之家卻連奴仆都有幾身替換的綾羅綢緞。若是沒有國變,或許這情形還能維持幾十年。經曆了甲申之變,陛下抄家養軍已然食髓知味,還會對江南膏腴之地視而不見麼?”

“陛下胃納終究有限,也要顧忌身前生後之名,若是江南勢家能夠分潤一些出來,倒還罷了。若是鐵了心要吃獨食,怕是難得善了。”浮雲先生歎道:“隻可惜人為財死啊!”

史可法搖了搖頭,他聽說內閣早在討論《稅法》,因為程閣老的一力阻礙,始終無法達成合議。如果能夠在江南先行達成此法,無疑是陛下最喜聞樂見的事了。

暫且放開江南的事,史可法又道:“我湖廣的事也是繁雜,本官一力推行新朝新政,卻阻礙重重,收效極微。正想上疏,卻又擔心被陛下誤會我在聲援江南,攻擊新法。唉。”

“明公之慮誠不為過。”浮雲先生道:“湖廣之難治,在於沒有肯下狠手的官員。他們一個個都想著進名宦祠,哪裏願意得罪地方?”

“他們倒不怕陛下拿他們發落……”史可法歎道。

“怕什麼?不還有上麵的官兒頂著麼?”浮雲先生笑道。

“我卻不想為他們撐著。”史可法麵露厭惡,他對於那些庸蠹之輩本就沒甚好感。

“這倒簡單,”浮雲先生道,“逼著各地將正稅補齊,隻要能交出糧食,就是對陛下的最大支撐。明公既不指望進名宦祠,在乎什麼?”

“這……”

“然後收集一些下官們苛虐百姓的證據,交給陛下就是了。”

浮雲先生三言兩語說了應對之策,吃完了手裏最後幾瓣橘瓤,拍手告辭。

史可法哭笑不得地送浮雲先生出去,想了想還是先寫了一封湖廣奴變大平的喜慶文字,讓幕僚謄真送發。論說起來,奴變最多也就是搞點亂子出來,隻要不豎反旗,短則五七日,長則十餘日,自己就平息了。

更何況陛下已經發下“自陳脫籍視作凡人”的令旨,等於變相否定了所有身券文契,那些以“討要身券”為名、打劫報複為實的亂奴,也就無從聚攏更多的人馬。

之所以不直接廢除蓄奴製度,則是因為有許多奴仆本身站在反對奴變的立場上,他們忠心耿耿要為主家世代為奴,陛下自然不值得為此冒更大的政治風險。

史可法一念及此,也不免感歎:這陛下還真是個心細如發的細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