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他們更該向著陛下啊。”
“他們不罵我就不錯了。”徐梁苦笑道:“你是沒做過牧民官。百姓最好煽動,隻要他們一餓肚子。尤其容易被人煽動。而江南還有一個苦處,我不背也得背。”
“是何苦處?”徐敬業好奇道。
“江南無糧。”徐梁歎了口氣:“整個南直、浙江地方所種糧食已經不能自給自足了。”
徐敬業無語。
隻看看如今這時節,秦淮河上的妓家還能拿出不在節令的水果招待客人。動輒三五兩銀子的小吃,五七兩銀子的纏頭,一夜揮霍數十兩都算是節儉了。誰能想到這個地方的百姓,竟然徘徊在凍餓之間。
“往年災荒時節,有大戶出來施粥,還能勉強活些人口,不至於民變。今年我在這兒,隻要他們說一句:銀子大米都被陛下拿走了……守在正陽門前的就不是士子,而是百萬甚至饑民了。”徐梁苦澀道:“而且這等事他們已經做過三五次之多,可謂輕車熟路啊。別看這些官員老爺,處理政務不咋地,但是操弄人心的本事卻很強。”
“難怪陛下百忙之中還要與他們周旋。”徐敬業道,“當然,他們也隻是敢跟仁君放肆,若是換一個滿清這種不講道理的,直接動刀子砍殺,他們肯定跪地求饒,這種人就是不能給他們好臉色!”
“依你之見,下一步該如何了?”徐梁問道。
徐敬業有些措手不及,道:“末將隻是一介武夫,陛下問政與我,算是問錯人了。”
“說著玩唄,說錯了,朕又不會怪你?這天下哪有打不完的仗,你早晚也要離開軍隊的,不如早點讓朕看看你的本事。”
“那末將便從軍事角度分析,陛下打下應天府,是在南直安定了一個軍堡,可以將人馬糧草安置其中。下一步,自然是攻略地方……是要整治浙江麼?”徐敬業勉強道。
“施政與打仗有相像的地方,但我打仗求的是殲滅敵人有生力量,換言之是要將人打死打殘。”徐梁道:“施政卻不一樣。殺的目的是不殺,若是全靠一路殺過來,後人如何說我?說崇禎年間江南如何繁華,陛下過處盡是人頭,繁華不再?說我殺了多少書畫名家,對華夏文明犯了多大的罪過?”
“後人不至於……”
“後人看問題的立場與咱們現在是不一樣的。”徐梁歎了口氣道:“何況我今天聽先生說園林,也在想:我華夏到底是什麼?想來想去,隻有個朦朧的影子。但可以確定的是,精舍美園,詩詞歌賦,曲藝繪畫……種種這些都是華夏的一部分。咱們戎馬倥傯,浴血奮戰,除了保下百姓性命,不也是在保護這些有形無形的華夏菁華麼?”
“末將倒是沒想過,不過聽陛下如此說來,倒的確有些意思。總不能韃虜逆賊沒有毀掉的東西,最後毀在咱們自己手裏。”徐敬業道。
徐梁長長吸了一口夜中的秦淮晚風,一股濃濃的胭脂香氣繚繞不斷。秉持著不打無把握之戰的原則,徐梁對自己分化江南並不憂慮,而且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讓眼下鬧騰得正歡的江南士林集體失聲。
關鍵在於江南這塊大餅,自己能吃下多少。
剩下的那些,交給誰來分享。
這就像是在招募合夥人,想必沒有人願意與“愚蠢”、“貪得無厭”的人搭上關係。眼下徐梁在做的甄別工作,正是將這三種人剔除出去——除了愚蠢和貪得無厭的人之外,還有一種愚蠢且貪得無厭的人。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受到“感召”的清流紛紛上了辭章,無一例外都被挽留了——若是放他們歸鄉,無疑是失去了對這些人的控製力,而且讓他們獲得了更加有影響力的環境。
不過這些人的名字卻被有心人一一記錄下來,暗中查詢他們的關係網絡、家產分布情況。
徐梁就像是個時刻監視著火候的大廚,每天都在等待自己的食材發生變化。看似沒什麼事,實際上卻半步都走不開,就連妻子懷孕、妹妹出嫁,都沒能讓他返回北京。
與此同時,沈廷揚領著山東水師的一部分南下,回到了崇明島。隨船而來的是第三批法政和會計學員,年紀最大的不過二十二,年紀最小的隻有十四。他們在經曆了十餘日的遠航之後,臉上帶著憔悴,但從眼眸之中卻能看到激動和興奮。
這一千生力軍,很快就要投入風詭雲譎的政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