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聽聞哈哈一笑便應諾下來,暗道:聽起來這人不過是個清客,不知為何受到如此禮遇,或許真有才情不假。
“不過我也說了,”徐梁道,“軍中的戲曲不能隻有才子佳人卿卿我我,李丈夫還是要深入軍中,多寫些《精忠記》這樣鼓舞士氣的曲目出來。”
“在下明白的。”李丈夫笑道。
“朱公子即便遊冶章台都不忘國家大事,不是‘精忠’是什麼?賤妾以此酒敬公子。”寇白門說著,滿飲一杯,笑吟吟地看著徐梁。
徐梁點了點頭,卻沒喝酒。他不是很喜歡酒精,總覺得會影響判斷力。如果是前世,還要注意人際關係,而現在他貴為陛下,自然不用給個歌妓出身的侍妾麵子。
朱國弼見寇白門頗有些假戲真做的意思,一瞬間有些後悔,不過轉眼就看開了。他是典型的花叢蝴蝶,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說的就是他這等人。
在收納寇白門之前,此女就如女神一般,恨不得天天往寇家跑才好。真等迎進了自己家裏,卻發現也不過爾爾,總有浪得虛名的嫌疑。故而他在收納寇白門之後不過兩三個月,又成天地流連南北院,回家過夜的次數屈指可數,對寇白門也日漸冷淡起來。
正想著,朱國弼突然看到家人在外招手,連忙告罪過去。
“打聽到了?是哪家的姑娘?”朱國弼當即問道,生怕阮大铖搶先。
家人一咧嘴,擺出一副苦相:“侯爺呀,那馬湘蘭原來真是秦淮名妓,不過是嘉靖、隆慶時候的人,眼下都死了四十多年啦。她若活著,也是老叟了。”
朱國弼手上一抖,回頭間,正好看到寇白門掩口掩心地輕笑,好像是陛下說了個很有趣的笑話。他當下有了主意,揮退家人,重又回到了席間。
“馬君為何悶悶不樂耶?”寇白門見過馬士英,見他不說話,為了活躍席間氣氛,當然將焦點轉向了他身上。
馬士英手一顫,灑出了小半杯酒,連忙道:“沒事沒事。隻是近來公務繁重,有些疲倦罷了。”
“是被人罵得厲害吧。”徐梁笑道:“這等事誰家沒遇到過,不往心裏去也就是了。”
“如今那些士子如同潑婦瘋狗,逮誰罵誰。”阮大铖道:“連陛下都敢罵,何況旁人?”
“陛下也操之過切,一時間應天府上上下下官吏都換了,殺了那麼多老成的官人,也不知如何推行庶務。”發表政論是江南名妓的習慣,也是因此脫離“以女色娛人”的途徑。寇白門話音未落,就聽到朱國弼一陣咳嗽。
“老爺可是嗆到了?”寇白門到底還是心疼自己丈夫,示意服侍朱國弼的美姬捶背。
朱國弼真是想一頭撞死:早知道就該跟她漏個底了!
“沒事吧?”徐梁望向朱國弼,當然知道他是為何咳嗽。
朱國弼喘著粗氣,連忙端正立場,道:“那些官吏都該殺!南直、浙江這些年來多有災荒,百姓衣食無著,他們卻是膏腴不減!至於那些小吏,更是刻虐下民,十個裏頭有十一個都是該殺的!”
“怎麼還多出一個?”徐敬業聽著有趣,開口笑道。
“還有個是做公的。”
眾人掩口輕笑,徐梁卻笑不出來。
按照崇禎年間的吏部統計,全國的朝廷命官隻有五萬人。其中兩京各占了兩三千不等,其他十三省隻有四萬餘官吏。而崇禎年間的全國人口已經過億,這就導致基層官吏配備不足。於是官員隻有兩個辦法:一是盡量不做事,二是請臨時工,人稱“做公的”。
臨時工因為要官員自己出錢,所以收入頗低,而他們應募的目的卻是苛刻百姓,從各種工作項目中撈取好處。這種人往往沒有任何敬畏和文化,愚昧和膽大導致他們肆無忌憚,欺上瞞下不說,還有各種走人情的方法也是標新立異。從職責上來說,他們是大明政權的根部,但腐爛也是從他們這一環開始的。
想嘉靖時候,根部沒有腐爛,哪怕嚴嵩、胡宗憲這樣的國家大員貪腐一些,對百姓的日子不會有明顯的影響。一旦根部壞了,百姓的感覺就十分直觀。到了崇禎年間,幾乎全民貪腐,那百姓就更不用過日子了。
“朱公子可有何高見?”寇白門道。
“殺不是目的,目的是不殺。”徐梁對這消遣活動的興致走到了盡頭:“國家自有法度,無論是什麼人,隻要按照法度去做,想來鬼頭刀也落不到他們頭上。”
“公子說得甚是,甚是啊!”朱國弼道:“正是因為這些人利令智昏,不遵法度,這才惹來的殺僧禍。他們不想想,正是他們不尊法度,才有了國變之恥,如今剛剛平定,又想故技重施,這如何可能!”
“老爺,您前幾日不也說這般殺法會殺得地方官掛印而走麼?”寇白門好意提醒道。
“就讓他們走!”馬士英突然吼道:“這些蠹蟲不走誰走!我若是能親見陛下殿下,必請命監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