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不如歸去
對於燕京城的政務變動可能稍顯緩慢,但是防務的變動,卻非常迅速。
堪堪至四月三十日,北京城城防便正式移交給順天府巡檢司,治安歸於新成立的順天府警察廳,市容環衛歸於順天府,消防安全也暫時由巡檢司兼管。原來的五城兵馬司因此被肢解成了數塊,再次退出曆史舞台。
新二師收複薊鎮,整軍進發永平四鎮,擺出進攻山海關的姿態,不讓清軍兩紅旗趕往寧遠支援兩白旗。
新三師擊潰了居庸關之敵,一路東進,收複長城各峪口,直打到密雲。
由此京師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由新三師對京師外圍進行保護。第一師照計劃是要攻克山海關,然後與第二師前後夾擊東虜兩白旗。
徐梁目前對於戰事有所擔心的,也隻有處於敵後的新一師。若是東虜傾國之力,從錦州再打過來,新一師要守住寧遠恐怕也要付出極重的傷亡。
不過在此之前,重要的是加緊國家製度改革,擴大動員能力,這才是根本之法。徐梁一早起來的時候有些昏沉,身子很重。叫來禦醫把了脈象,乃是濕熱淤積之症,除了排濕解熱也沒甚要緊的事。想想馬上就要到端午了,古人稱之為毒日,多半是節氣的作用,便也不叫皇後知道。
直到過了早朝,徐梁人才精神了一些,自己步行前往文華殿,舍人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大筐名牌,都是請求召見的官員……
中書舍人在明代並無長貳官,隻有一名資深年邁的老舍人,掌管印信,稱為“印君”。
如今的印君自然是柳如是。她早已摸透了徐梁的工作習慣,合理安排人員入見。她見陛下一早上有些精神萎靡,想來這天有些悶熱了,連忙讓人去問:劉理順是否來了。
劉理順是前一天遞的名牌,安排在今日早間十點入見。按照陛下的習慣,官員來了之後最多隻會等三五分鍾。若是徐梁臨時有事,絕對會讓人去將後麵的安排改期,而不會拋諸腦後,讓大臣們傻等。
還好劉理順來內閣找李邦華,有舍人告訴了柳如是,便將他排在了最前麵,安排覲見。
徐梁並不知道柳如是有意變動順序,隻是覺得恰恰好。
劉理順也不多說自己提前覲見的事,隻是唱禮入見,道:“陛下,臣將書畫帶來了。”
徐梁端詳了半響,命內侍當即拿去掛起來,仰頭又讀了一遍。笑道:“還好先生來時已經裱好了,否則我真是舍不得拿去給人裝裱。此書必成華夏國寶,待我死後才能捐與博物館收藏。”
劉理順見徐梁喜歡自己的字,當然也是欣喜不已。別人說他的字好,其中真假參半,或是因為他的官職高,或是因為文名盛。惟獨這位陛下,從不講究皮裏春秋的一套。有才幹者待之如親友,不入眼的棄之如敝履。他說喜歡、說字好。肯定是真的投緣。
何況如今陛下的書法拿出去也算是一流書家,隱約中的確是能見作品的神韻,這更是身為人師的驕傲。
徐梁又打開劉理順送來的一副山水手卷,天頭用了深色綾絹鑲成,一眼之下古意盎然。過了副、正隔水便是引首。上麵顏楷濃書:是清風月明之廬。
再過了隔水便是畫心,一幅遠山近鬆,風搖枝擺;一幅山水夾道,隱士拾階;一幅鳥瞰山水,卻是眼熟,正仿的前人山水名作。
“這仿的是高克恭的《雲橫秀嶺圖》?”徐梁問道。
“正是。”劉理順在字上不屑於仿照前人,筆筆求新,畫上卻多有仿作,但又有能出奇製勝,在意、韻上多有勝出。
徐梁繼續卷開,卻止這三幅,後麵的拖尾用了古舊的宣紙,是留給觀賞者題詞用的。
“這手卷正好放在案頭時時把玩,先生有心了。”徐梁笑道。
劉理順也笑道:“還請陛下題詞。”
“如此豈非正應了‘狗尾續貂’之言?”
徐梁對自己的書法還是有自信的,但得看放在那裏。
“臣不敢有瞞陛下,此畫並非呈進於陛下。”劉理順見徐梁高興,便大大方方道:“臣另有一幅《竹石圖》欲進,此畫乃是懇請陛下手書詩詞,留給子孫的。”
“這、我若是已命內侍收了呢?”徐梁握著手卷不放。
“臣會及時提醒陛下的。”劉理順認真且期待道。他是徐梁做皇帝之後在文學方麵的講師,亦是當初神都告破,與徐梁逃亡山東的一行文臣。
別人不能求字,他卻可以。照慣例來說,就算他不求,徐梁也該主動些,即便是天家之尊也不能輕慢師道。
“我的字與先生的字已經差了十萬八千裏。若是題古人詩,何止自曝其短,簡直恬不知恥了。”徐梁也來了興致,再次展開手卷,猶豫道:“若是自己作詩,便更是獻醜。”
劉理順也不肯走,隻是笑吟吟地看著徐梁。
徐梁硬著頭皮命人研墨,三幅畫又賞了片刻,似有若無地摸到了其中靈韻,方才舔筆寫道:“蒙師正教,贈閱山水華章,敢以拙筆陪驥尾之後,特製詩曰:
‘風來鬆有語,水濺石階殘。
鶴子今飛遠,梅妻尚且安。’”
徐梁一氣寫完,自己先讀了一遍,恍然大悟:劉理順並非是要帶回去留給子孫,而是借此畫來表達自己辭官歸隱的意思啊!
“是我終究太過渾濁,竟沒看出先生雅意,貿然玷此佳作。”徐梁隨手寫了“徐梁”二字算是押款,聲音已經冷了下來。
劉理順本來沒指望陛下能夠立時明白過來,頗為驚訝徐梁的悟性,道:“臣已年邁不堪驅使,惟願歸隱林泉,聽鬆語,看殘階,梅妻鶴子終此一生。”
徐梁真的有些遺憾。劉理順雖然不是救時之臣,也沒有李邦華那般腹裏河山,但終究是個誌向高潔的仁人君子。這樣的人在朝中,雖然不能指望辦實事,但可以用作清流,監督言路,並非百無一用。
“我看過先生的往日行事,絕非退隱自娛之人。是聽到什麼風聲了麼?”徐梁放下筆,重新回到工作狀態。他能推理的邏輯就是:劉理順原本是戶部尚書,後來程賢架空,現在風聞他要官複原職,而自己這邊卻毫無動靜,因此才有了求退之心。
“的確略有耳聞。”劉理順也不避諱:“臣聽聞陛下要重財賦,廣開源,實在憂慮。有甲申之變在前,臣不敢相阻。然聚斂之事,臣亦不忍為之。故求去。”
徐梁突然無比疲憊。
劉理順是做過戶部尚書的人,對於國家財政的窘困一清二楚。他既然說不敢相阻,肯定是心裏明白:如果阻攔陛下開源,國家勢必再次破敗下去,甲申之事或許重演。然而他心中如此明白,卻還是認為廣開財源、增加國稅是聚斂虐民之事,不忍心為此。由此可見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新的政治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