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臉上鬆弛的皮膚在抖動,既是憤怒,也是恐懼。
方易驚訝的眼神沉了下來。“怪物?”他想起昨天張宏誌也對自己說過這個詞,“什麼怪物?”
一直坐著沉默不出聲的二姑突然站起來,揪著方易的胳膊大吼:“你媽是怪物,你也不正常!宏誌怎麼你了,你為什麼用那種東西砸他?!你難道不知道那些罐子多髒多惡心,你就是生出來害我們方家的!”
哦哦,原來你是張宏誌的媽。方易很淡定地想。
“他沒說我為什麼砸他?”
“無論為什麼,都不能那麼狠!”二舅方才的怒氣未消,“他是你表哥!就快要結婚了,破相了怎麼辦!”
“他要是再對我動手動腳,我砸得更狠。”方易一字字清晰地說。
眾人頓時詭異地靜了。葉寒嚼著一口臘肉,默默地看著他。
方易看了一圈大家的臉色,失去了繼續坐著說話的興趣。張宏誌和他的未婚妻都沒有出現在飯桌上,也許砸得真的很重。方易想了想,覺得可以砸得更重一些。
看麵前這些人的表情,張宏誌對方易心懷不軌,他們應該是知道的。
而昨天的那一罐子,估計是方易迄今以來,最激烈的一次反抗。
他突然覺得十分悲哀,放了筷子,什麼都沒說就走了。葉寒不忘夾了幾塊臘肉塞嘴裏,追著方易出門。
“今天就走吧。”方易對葉寒說,“留下來沒什麼意思。家裏那些事我現在也理不清。”
他指指自己腦袋,說上次車禍之後很多事情記不清楚,現在也沒興趣再弄明白,直接處理完母親的遺物走了就罷。
葉寒和他站在林子裏,手裏拈著個剛從枝上摘下來的酒紅色漿果。廢柴一早就出去玩了,根本找不到。方易希望葉寒不要問張宏誌動手動腳的細節,他實在不太樂意回憶。
“他們說你媽沒有墳,你想的那個處理方法行不通了。”葉寒接著他的話題繼續往下說。
方易鬆了口氣。
“怎麼會沒有墳,這太奇怪了。”方易說,“蘭中鎮到現在還有土葬的習慣,更別說二十幾年前了。”
“去問別人吧。”葉寒說。
不知道還能問誰,兩人走得有些漫無目的。方易還在想著方才飯桌上的事情,想到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因為精神有問題而被禁足的父親,應該就住在屋子的深處。他突然對這個男人很感興趣:妻子被稱為怪物,兒子被稱為怪物,他自己又是怎樣的呢?
這時唇邊一涼,葉寒把手裏的漿果塞進了他口裏。
方易:“……?”
葉寒衝他笑:“嚼嚼,甜的。”
臉上素無表情的人,笑起來很好看。方易懷著“肯定一口苦味”的想法咬破了漿果的表皮,但湧入口腔中的卻是酸甜適中的汁液。
看到方易一臉驚奇的表情,葉寒很愉快。“熟透了,很好吃。”
“你懂得挑?那我昨天吃的怎麼都是苦的?”方易吐出個核,葉寒把手裏餘下的幾個都放在他手心裏。
“甜的我都吃了。”葉寒認真道,“剩下那些太難吃,又不想浪費。”
方易:“……”
葉寒看他吃得差不多,突然說了句沒什麼關聯的話。
“下次你可以叫我的。”
方易一愣,很快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事。“你當時不在。”
“我能聽到。”葉寒很真誠,“你隨時可以叫我,我聽得到。”
方易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他把剩下的兩個果子又扔進葉寒手裏。
“我記住了。”
路上葉寒給方易說了些挑果子的方法,沒走多遠兩人就走到了山頭上。這附近山頭眾多,站在山上遠眺很有趣味,遠近山色在晨霧裏顯出模糊形狀。
葉寒突然指著不遠處開口:“看那裏。”
來時候在車上看到的那處低矮平房,就在幾座山的凹陷之間。即使隔得很遠,還是能看到房子周圍被燒過的地皮和地麵、林子甚至房頂上密密麻麻站著的黑色人影。
方易有點發毛。
“去看看?”他說。
大巴上老人說,那戶人家姓詹,這令他很難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