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重逢(2 / 3)

嘯音登時斷絕,而緊隨其後,鈴聲也再不可聞,李珣開始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然而,這個念頭剛生出來,又是一波細細鈴響。

這當然不是哪家的寵物貓狗脖子上的鈴鐺,這鈴聲有一種奇特的韻律,雖然是若有若無,卻沒有斷續感,而是在有聲無聲之間,串聯出一道流暢的旋律。

李珣從未聽過這樣奇譎且動聽的鈴聲,他甚至分辨不出鈴聲的方位,在空中轉了幾圈兒,入目的是蒼黑的樹海以及偶爾竄出的飛禽走獸。

夜風吹過,驚鳥野獸在叢林中穿掠奔躍,攪起無數道虛虛實實的影子,要想從中分辨出一兩個人影,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心中又是一動,不自主地將目光移向那邊他懷疑已久的樹林。

敵人!

李珣腦子裏麵首先蹦出了這個念頭,不過,天底下有哪路神仙,敢來有鍾隱坐鎮的坐忘峰撒野?他撓撓頭,開始想是不是報個信兒。

便在此時,耳中又響了一聲。

這一聲比先前的要清晰太多,李珣聽得分明,彷佛在他頭頂掛有一串無形的風鈴,被夜風一吹,叮叮作響。

然而,世上沒有任何一種風鈴聲,會有這麼強大的殺傷力,這鈴聲剛一入耳,李珣腦中便是一蒙,緊接大腦深處最脆弱的所在,猛地一漲,那暴起的撕裂感,差點讓他以為自己的腦袋炸成了碎片!

李珣一口鮮血噴出,事發突然,他根本沒想到,對方的手段竟然如此幹脆。

猝不及防之際,他石頭般墜落下去,幸好在此之前,他本能地鬆開手,任九重石先一步掉落,否則被這樣的重量壓在地上,任他怎樣修為,也不用活了。

劇烈的撞擊讓他全身的骨頭都呻吟了一聲。在這種情形下,撞擊的痛苦就算不了什麼了。

在接觸地麵的瞬間,他旋展土遁之術,一頭栽進了地下。

可是,那風鈴聲便如附骨之蛆,雖是低低細細,似乎馬上就要斷絕,卻又清晰無比,像一道要命的鋼絲,絞在他的脖子上!

李珣狼狽不堪地再吐一口鮮血,這種麵都沒見著、便攫人小命的可怕家夥,實在是李珣心中最怕。

兩年前的水蝶蘭以驚世駭俗的速度、今日此人以令人氣消神沮的音殺之道,直取他最弱處,便是他有一雙獨步天下的幽玄傀儡,但打不到人,卻是沒有半點用處。

他咬著牙,一邊落荒而逃,一邊努力地凝定心神,思考破解之道。

第三波攻擊強壓過來,李珣來不及多想,捏了個印訣,低喝一聲“破”,發動了“太清神音”。

這是明心劍宗裏少有的音殺之術,未必有多麼高明,不過倉卒之下,他也隻有用這個來頂了。

“太清神音”初發,他便知道糟糕,本來應該如金玉交擊的清音,在那可怕的鈴聲下,竟被絞得不成模樣,勁力反衝之下,他隻覺得脖子一涼,喉嚨便好似被一刀切成了兩半,餘勁不止,一路轟進他的膻中要害。

受此外力打擊,黃庭金丹猛地脹縮,全身真息登時攪成了一團亂麻。

這一下,比先前兩次的傷勢重上何止百倍?

李珣身上猛地一沉,竟是連土遁之術都施展不開了,被道法分開的土石迅速合攏,眼見便要把活生生擠成肉醬。

“給我出來!”

李珣大口大口地鮮血噴出,此時他腦子裏隻有保命的念頭,什麼都顧忌不得了,隨著一聲喚,幽一幽二同時跨空顯現,抓著他兩邊臂膀,隻一閃,便從厚厚的土石中衝了出來。

剛一聞到新鮮的空氣,李珣心中便是一鬆,兩個傀儡也不等他命令,徑直消失不見。

李珣“哎”了一聲,從十多丈高的山坡上滾下來,摔了個七葷八素,也將他最後一點兒力氣都摔了個幹淨。

他傷勢過重,已無餘力啟動天冥化陰珠,無論他怎麼召喚,兩個傀儡都不會再出來了。

這時候,鈴聲又起。

完蛋了!李珣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是這個死法,正絕望中,胸前卻忽地一涼,大量的涼氣直貫入體內,霎時間在他周身流轉一圈,再微微一漲。

李珣耳中似乎聽到了“波”的一聲輕響,身體周圍,便被一層無形無色的氣膜裹了起來。

外界的各種聲音霎時間離他遠去,當然也包括了那追命符般的風鈴聲,隻停了一下,又有一道清淨涼意,自心竅注入,順氣血而上,在他腦中一撫,再取道幾個關鍵竅穴,直入黃庭。

隻是刹那間,已不穩到極點的金丹,便又歸於常態。

李珣全身大震,又是一口血噴出來,而這一次噴出來的,則是淤血。

隻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他要命的傷勢便好了七八分,隻是全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就算動個指頭都難。

這是……玉辟邪?李珣心中大奇,這寶貝的功效他是知道的,雖然極是厲害,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立竿見影。這算什麼道理?

“一件寶物,落在你手裏三年,竟連用法都不知道,豈不可笑?”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無視玉辟邪布下的氣膜,悠悠地透進來,當場將李珣震成了傻子。

他循著聲音,直勾勾地看過去,隻見得一位手挽竹籃、青衣素裙的女修,從一側的林地裏走出來,漫山遍野的黑暗,也因為她的出現,微微瑟縮了一下。

她瀑布般的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的髻,用一根竹管固定,發絲上還浸著山間清香的水氣,有幾根發絲被夜風吹著,拂過她的額頭,夜色中,憑添了幾分迷離。

這純然不飾的風情,讓李珣的神誌在刹那間恍惚了。

“青吟仙師!”

李珣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圍了,這不是死裏逃生的喜悅,而僅僅是因為這麼一個理由:青吟仙師,我看到了青吟仙師,是她救了我!

他也很奇怪為什麼青吟會這麼湊巧出現,但這念頭又怎抵得過乍見伊人的驚喜?

身外的氣膜很快就消失了,他也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力氣,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先是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又看到青吟說不出什麼味道的眼神掃過來,這才知道躬身行禮:“多謝仙師援手之恩!”

這話說得很有條理,如果他的嗓音不是這麼發顫就更完美了。

青吟對他微一點頭,目光偏移了開去,李珣用全副精神來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此時便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正好看到一個倏乎間消逝的影子。

李珣恨恨地道:“這家夥絕對是一派宗主的級數,卻鬼鬼祟祟,當真是莫名其妙!”

因為有青吟在前,他還有更難聽的話沒說出來,隻在肚子裏大罵不止。

青吟眸光掃過,竟是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幾年不見,你可是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李珣還未來得及說話,耳邊便是一聲響,是一聲劍吟。

這聲音並不高亢,而是揉進了夜風中,也不知從多遠的地方飄過來,在耳邊悠悠低回。

如斯回應,不知從何處,一聲暗啞近乎無聲的揉弦音鋪散開來,與遠方的劍吟輕輕一觸,尾音忽地上挑,發出一聲清亮的錚鳴。

兩處的音波攪在一起,劍吟依舊,弦聲卻驀地啞了。

青吟眸光微閃,搖了搖頭:“坐忘峰也不是想來便來的地方,瞧,有人為你出氣了!”

李珣心頭一跳,他很快明白,使劍的那位一定是鍾隱,他與那廝交手,轉眼間便勝了。

隻是……坐忘峰頂距此處可有近五十萬裏!鍾隱再強,也不能無視這巨大的空間鴻溝罷?

這個疑問並沒有持續太久,當這兩下音波消去,李珣耳中隻剩下山風拂過時陣陣的鬆濤聲,彷佛剛剛那玄妙動聽的音殺交戰,隻是他的錯覺。

正恍惚之際,青吟輕輕歎了一聲:“走了!”

李珣自然要撫掌讚歎:“鍾隱仙師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青吟瞥了他一眼,唇角勾勒的弧度裏,有種難以捉摸的意味,李珣姑且認為,這是一種“諷刺”罷,隻是不知道她針對誰呢?

不管怎麼樣,這是一種讓人不敢親近的態度,李珣慌忙低下頭,做乖寶寶狀,腦袋垂了半晌,忽又覺得不對,抬起臉來,卻見四麵空空,人影全無,青吟早在他低頭的時候,去得遠了。

李珣怔了一下,忽地感覺到胸口悶得很,他不奇怪青吟來去無蹤的行為,可是,難道走之前打聲招呼,都不願意麼?

這位對他有指點、贈寶之恩的女修,可說是他心中最渴望親近的幾人之一,然而真正麵對她時,他又找不到半點兒親近的契機。

或許,青吟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一回事罷?

李珣下意識地撫著自己的麵頰,他不是笨蛋,在經曆了天都峰上的生死驚魂後,他若是再不明白點什麼,便真的無可救藥了!

他不得不多想這麼一節:如果沒有這張與玉散人相似的臉──雖然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不怎麼像了,青吟對他的態度,又會是怎樣呢?

等等……玉散人?

李珣腦子有一個念頭電閃而過,一時間又沒想明白,正恍惚之際,身邊忽傳來一聲歎息:“師妹的性子還是沒變,或許我再見不到她一麵了……”

“六師叔祖?”也不知鍾隱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李珣被驚了一下,回頭看去,正見到鍾隱負手自林中深處走出,一身素袍,一塵不染,也不見他那把名動天下的神劍,不知剛剛是怎麼發出那聲劍吟的。

不過,更吸引李珣注意力的,是鍾隱這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叫見不了一麵?”

鍾隱溫潤平和的眼神看過來,微微一笑:“我與師妹已有九百餘年未曾見麵。今日能見到她的背影,已經是很了不起,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才行!”

頓了頓,他又道:“這兩年,師妹的心情不太好,我在這兒都覺得很辛苦,你能回來,我也鬆了一口氣!”

李珣為之愕然,看來這兩位前輩仙師之間,必有一段極複雜的變故,不過把他夾在裏麵,又是怎麼一回事?

但聽鍾隱的話意,似乎他在兩位仙師眼中的地位,竟然頗不一般──排除掉客氣的因素,李珣隻覺得心中快意。

不過,這兩位今晚上先後到此,又無巧不巧地救了他的小命,這個……

他不由開動腦筋,又不敢讓鍾隱看出來,隻是嗯了一聲,將這話題岔了開去:“仙師,今晚這人是什麼來頭?修為好高,又是莫名其妙,弟子險些就沒命了!”

鍾隱莞爾一笑:“你能逃得一命,便足以自豪了!這人在通玄界是宗師一級的人物,難得出手三擊還沒拿下你!隻憑這一手,你便比某些師叔們還要強上一籌!”

李珣聽得暗暗心驚,顯然鍾隱將此處的變故看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這幾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是否發現了他的秘密?

勉強笑了一下,他撓頭道:“全仗了此人輕敵的便宜,以這音殺之術……音殺?”

李珣嘴上一停,腦中關節卻是一刹那間貫通。

音殺之術如此精湛,除了妙化宗還有誰來?一派宗師……是玉散人?不對,玉散人會更強!那就是……

“‘七殺琴’古音!”李珣大叫出聲。

在這一刹那,他分明看到了鍾隱臉上一閃而逝的異樣,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他睜大眼睛看著鍾隱:“仙師,她是古音啊!”

鍾隱已恢複了從容,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和妖鳳是一夥的!”李珣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分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以至於語氣相當怪異,似是在說明著什麼,又像是在埋怨,或者還有點兒莫名的顫抖,以至於尾音都走調了。

“或許罷?不過,既然人家不願露麵,我自然不好做這個小人。”鍾隱看著李珣難以置信的麵孔,莞爾一笑。

“她既然有來去自如的本事,到這峰上又有何不可?你以後見了,隻當眼花了便成,當然,若是運氣不好,像今日這般,嗯……就認倒黴罷!”

李珣臉上抽搐幾下,站在他眼前的這位,是縱橫宇內,無有敵手的絕代神劍,是正道宗門最敬仰、邪宗最恐懼的第一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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