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父子(1 / 3)

李信所說的房間,其實便是在園子中的一處小軒,距假山也就是二百步的距離。當他們在軒中坐下,燃起燈火時,外麵的假山便隻剩下了模糊的輪廓,融入黑夜之中。

距離可以緩解壓力,這話看起來沒錯。離那假山遠了,李珣心中便不自覺地輕鬆了許多;此時,李信正讓下人去泡茶,軒中隻剩下他們兩人。

李信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打量他,目光中幾分估量,幾分期待。

李珣心中莫名一熱,這熱量催動他的身體猛地站了起來,讓一邊的李信為之一驚。

便在李信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李珣已一振衣衫,雙膝跪地,低聲道:“不肖孩兒李珣,參見父親大人!”

李信明顯抽了一口涼氣,他迅速地伸出手來,抓著了李珣的肩膀:“李道長,這……”

聽到這客氣而謹慎的稱呼,李珣心中一抽,幾乎想立刻起身離去。

然而,事情既然發展到這一步,他卻已是抽身不能,他抬起頭來,迎上李信微有些失措的臉,正想說話,軒門忽被打開,一個人邁步而入,笑道:“聽說父王在此宴客……”

話音猛然截斷,李珣轉過頭去,正看到李琮──這位比他小兩歲,卻已是王府世子的少年,正將眼神停在自己的肩膀處,此時李信的手掌還擱在上麵。

這突然的變故讓軒中出現了刹那的靜默。

很快,就被李信微怒的聲音打破:“你來這裏做什麼!”

李琮並沒有因為李信的怒氣而有所慌亂,他冷清如秋水的眸子,在李珣身上一轉,笑意雖然斂去,卻仍然從容不迫:“聽說父王和李道長在這裏說話,孩兒特地帶了一些香茶過來。”

他亮出手中精巧的茶包,以茲證明,登時讓李信無話可說;然而,李琮卻沒有停下來,而是反問了一句:“父王和李道長這是在演哪出戲啊?”

這話笑吟吟的,卻鋒芒犀利,似乎連李信的麵子都被剝去幾分;李珣默然不語,而李信則在一絲絲的遲疑之後,又恢複了平日裏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看著李琮,微一搖頭:“琮兒,你來得也是正好……”

他似乎想將手抽離李珣肩頭,但略動了一下,又停了下來,接著,便歎息一聲:“來,見過你的哥哥!”

李信的態度讓李珣都有些呆了,更何況是李琮?雖然他也是李信一手培養出來的精英人才,但要他相信,一個看上去神秘兮兮的道士,是他至親的哥哥,卻仍需要一個艱難的過程。

他的反應很值得稱道,因為在這種難以置信的事實麵前,他還懂得問一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啊,便是李信,也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兩個人的目光全都落到李珣身上。

對李珣來說,此時父親和兄弟的眼神,絕不是什麼可以在日後拿來深深懷念的。他將目光迎上,三人眼神相對,卻齊齊發現,彼此之間那一個最深刻的共同點──理智!冰雪般的理智!

如果沒有足夠說服別人的理由,哪個人會信你?憑你那一跪?還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點點血肉感應?

怎麼著,也是個王府嫡長子的位子呢!

這些念頭,在李珣腦中閃電般一掠而過,便又平複下來。他呼出一口濁氣,站了起來──他不想在弟弟跟前失了這臉麵!

站直了身子的李珣,比李琮要高了整整一個頭,在山上鍛煉出來的強健體魄,也比一直在王府吟風弄月的小孩子要強得多;隻是一身素淡的道裝打扮,畢竟比不上小世子的雍容華貴,但卻多了幾分清逸。

李信的目光在兩個兒子之間稍稍一轉,便不再動彈,麵色沉靜如水,看不出半點端倪;李琮的修養略微遜色些,一雙眼睛總是在“哥哥”身上打轉,透出些評析估量之意。

李珣也不去管他,隻在心中略一整理,便將自己從八歲起,一直到今日的經曆,有條不紊地講了出來。

當然,目前還是在兩散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些事情便不能講得太透。還有通玄界那樣的神異之地,凡人若不親臨,也是難以想象,自然也要改上一改。

種種顧忌加上來,也虧他還能說得條理通順,前後照應。

照他的話說,便是八歲之時,拜血散人為師,奉師命上連霞山修一門道術。中間林林總總,便是八九年過去,直至最近,要去拜會陰散人這位師叔,才有機會下山,與親人見麵雲雲。

其中艱險苦難,還有自己所做的不堪之事,都被他以春秋筆法刪節不述,如此做法,除了維護臉麵之外,便是為了避免所謂“以情惑人”的大忌,但如此的感覺卻也是複雜得很。

他這樣講下來,不過是花了一炷香的工夫,九年時日,轉瞬流過,其中轉折低回之處,又怎能使人盡知?

李珣的聰明便在他將山上歲月,一筆帶過,卻是濃墨渲染在山道上被老太妃救起,卻掩麵而逃的情形。

這事情乃是李信等人已經知道的,前後聯想,又有事實左證,其情其景,雖不說而自明,比起那哭天抹淚,討人同情的法子,卻是要強過太多。

一席話下來,李信已是瞿然動容,待李珣將小時舊事,擇一二細節說出,並絲毫不差的時候,李信已經長歎著抓緊了李珣的臂膀:“珣兒!你果然是珣兒!”

這時候該哭了吧……李珣本來是想擠出幾滴眼淚來的,卻忽然發現,這種舉動,在這種情形,似乎有些困難。

“真的是大哥嗎?”

李琮用感歎的語氣說這句話,也是頗為感人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使李珣可以暫時拋卻哭不出來的尷尬,用一個兄長的態度和口吻轉移注意:“琮弟也長這麼大了……”

上天注定了這父子三人的親情流露不能持續太長時間,外麵一聲梆子響,是打更的餘音透過園子,傳到了這裏,便如一個約定好的信號,三人在這聲響中,各自穩定了情緒,從他們並不太擅長的領域中脫身出來。

六目交投,別是一番滋味──“唉……珣兒你真是好狠的心,老太妃這幾年念你念得好苦,你若有空閑,也應該去探望她老人家才是。還有你母親,也不要忘記了。”

李信不輕不重地說完這句話,又得了李珣的響應之後,他話鋒忽地一轉:“你這次下山來,還要回去嗎?”

李珣一怔,也隻是一怔的工夫,小軒內的空氣猛地一沉,壓在身上,竟有了幾分凝滯,這壓力迫得他當即開口:“孩兒這次下山,卻是奉師命……”

他一邊說些沒什麼重點的虛話,一邊偷偷打量著父親、兄弟的神情。李信還是那種沉穩不驚的模樣,但李琮眼中,卻是光芒閃動,心中似有計較。

李珣不知兄弟心中是怎樣的想法,便是他自己心中如何,似乎也有些弄不明白。

因此,他隻能含糊其辭地道:“在山下,孩兒聽的是師父、師叔的指示,回不回山,也要看兩位長輩的計劃如何。嗯……近日,想必是不會回去的。正好孩兒也能向諸親慈盡孝……”

等他說到“近日不回去”這字眼的時候,他分明看到,李琮眼神中,流泄出的絲絲戒備與疏離的神情,即使這神情僅僅一閃而逝。

接下來的,便不再是親情脈脈,兄友弟恭之類的話題了,李信開始詢問關於兩位散人的情報。

李珣不想讓自己的親人有什麼不自量力的愚蠢行為,然而,在兩散人的眼皮底下,他也不能太過直白。

略一計較,他便根據自己的經驗,還有在山上聽到的種種傳聞,以一種可以讓正常人接受的方式,描述兩位散人的性格和平日的行徑。

當然,最“精采”的那部分,是一定要抹去的,時間問題也要合理些,而對一些敏感的,不能說得太明白的部分,他仍是師春秋之法,想來父親兄弟都是聰明人,那所謂一字寓褒貶的妙處,也應當明白才是。

這一說,比講自己的經曆還要多費了些時間,而李信也在其中經常插話打斷,問些問題,這樣便使時間拖得更長。

正當李珣重點強調兩散人的危險性時,耳中忽“刷”的一聲響,這聲音也不甚大,卻讓他猛地跳了起來,在父親、兄弟吃驚的目光下,他勉力露出一個笑容:“師父他們在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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