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幽冥(3 / 3)

他之所以如此拚命,實是因為時間不待人。

悲觀來看,他的小命最多也就是再兩三年的時日,如果要延長壽命,他便要在這區區千日之內,攀過坐忘峰二分之一,拜師宗門,繼而得傳“靈犀訣”。

學成打道回府,再將“靈犀訣”交給血散人,最後還要看那惡人是否會良心發現,饒他一命……

種種條件,每一樣都要十分的運氣,才有可能,而這些事加在一處,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一點,李珣比誰都要清楚。

隨著十年之期的接近,每過一日,他心中的絕望便加深一層,之所以到如今還能頂住,都是因為他不要命的苦修磨練,每日筋疲力竭,自然也有麻醉之效。

但這種苦修畢竟還是有盡頭的,隨著“寄魂轉生”第一階段的功行圓滿,李珣便再沒有理由苦修下去,隻能懷著喜憂不定的心思,離開這陰暗的石室。

出得洞來,他小費功夫便爬出岩隙,確認了一下方向,又潛上平台。很幸運的是,三日之間,那包著石板的包裹,竟然沒被大鳥扔下懸崖。

他再不敢耽擱,抓起包裹便跑。這倒不是怕了那大鳥,實在是身上的問題需要讓他好好地處理一下。

為求保險,他一路狂奔,直跑了一個時辰,距離那平台有數十裏之遠,才停下腳步。

經過這發力狂奔,他身上臭汗淋漓,與室內沾染上的黑灰攪在一起,更讓他難受。

經過三日的了解參悟,李珣已大致判斷出這黑灰是什麼。

從《幽冥錄》上得知,幽明氣修到一定程度,體內陰火積聚,自然形成一個“靈珠”,此與正道所修得的“道胎”、“嬰兒”倒也相差無幾。

這靈珠乃是操控體內陰火的關鍵,關係著修煉者的身家性命,若是靈珠被毀,或是與修煉者的心神聯係被割斷,便會立即引發陰火焚身,片刻之間身化飛灰。

想來鬼先生為傳道統,使靈珠離體,得的便是這種死法,那滿床黑灰,實際上就是鬼先生的遺骸!

而鬼先生所言“……勤修此書,以化陰火,並在百年之內,‘鬼靈’返生之時,入我宗化陰池閉關三月,方無後患存焉”雲雲,之所以有威脅性,其道理也在於此。

想那李珣體內陰火均來自外界,與本體不合,初時修煉還有砥礪之功,但到後來,本體靈珠已成,卻又有大團不受其控製的陰火,如此內外交逼,不死何待?

也因此才需要到化陰池中,洗煉身體,使內外陰火合而為一,到那時不但生命無恙,更可得鬼先生千年陰火積累妙處,修為大進,自不待言。

當然,這些對李珣來說,還太過遙遠,他眼下在意的,隻是那黑灰的成分。

李珣天性愛潔,這些年在峰上雖然條件惡劣,卻也力所能及地維護自己的形象。

此時若不知原委也就罷了,偏偏又想到自己在死人灰裏撲騰了幾日,這情形委實讓他無法忍受。

所以尋找水源,便成了他的第一要務。

他停下的所在,空氣潮濕,水氣充沛,雖時間已近正午,卻仍然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附近必有水源。

他估計了一下方向,便鑽入林中,在樹梢上幾次縱躍,眼前已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麵積極廣的湖泊,湖上霧氣蒸騰,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到數十丈外的地方。

他站在林邊,隻覺得一股熱風撲麵而來,竟還是個溫泉。

對這種奇妙的所在,李珣顯然也不太吃驚了,在坐忘峰七年的時光,他已經深切感受到上天的鬼斧神工。相比於一座高數十萬裏,直插雲天的孤峰,這個大溫泉又算得了什麼?

他歡呼一聲,也不脫衣服,包裹一扔,和身跳進泉水之中,感受著陡升的溫度,舒服得幾乎要呻吟起來。

難得他今天心情上佳,重大收獲一件接著一件,此時竟也童心萌發,猛的深入水中。

調動內息流轉,也不出水,在水底擎出了照明圓石,一路潛遊,想探查一下這大溫泉究竟有什麼新奇的地方。

他的水功已是不錯,兼又內息渾厚,遊速也是極快,幾下已遊出數十丈開外。

這池溫泉果然不小,在圓石照明的範圍之內,仍不見邊際。李珣倒也不在意,隻是隨處遊動,反正附近數丈之內纖毫畢現,他還發現了在這溫水中生活的幾條小魚。

李珣的童心已是一發不可收拾,他幹脆就和這些魚兒比起了速度,隨著小魚的移動,東遊西竄,玩得不亦樂乎。

等到他玩累了,再浮出水麵時,卻發現自己竟在這溫泉中迷路了。

四麵都是水氣凝結的大霧,即使是圓石的光芒也透不過去,誰還知道他距下水時的岸邊有多遠?

這下子,他是真的要苦笑了。

正打算認準一個方向,先找到岸邊時,他卻忽然發現聽到了什麼,似乎……有水聲?

這絕不是正常水流動的聲音,而是撩起潑下,有節奏的洗浴之聲。且這距離絕不算遠。

原本他還沒在意,但打自注意力集中過去,他忽地發現,水聲響起的方向,竟有一抹淡淡的人影,若有若無。

他當即屏住了呼吸,不自覺地向那裏靠近了一點距離。這樣,人影就更明顯了,甚至看得出相當清晰的輪廓。

他一眼看出,這是一個女人,一個淋浴中的女人。

腦中轟然一震,此時本是最應該保持清醒的時候,他腦中卻成了一片空白。

整整七年,他一個人在這坐忘峰上掙紮求生,嚐盡了生死滋味──這都不算什麼!但最可怕的,是這整整七年中,沒有任何人與他交流,以至於連說話本能都要失去的孤獨和寂寞。

他不是沒見過人影。

這七年之中,他見過了無數次禦劍飛過的同門,但由於一個原因,他像做賊一樣藏了起來,更不必說打招呼之類的!

“我究竟爬到了哪裏?”

這是他對那虛無縹緲的目標唯一的疑問。

從初登峰時的憧憬和浮躁,到中期的麻木,再到現在越來越無法壓抑的恐懼,在這樣漫長的心理曆程中,他忍下了無數次的衝動,獨自舔舐著傷口,在強烈的孤獨中繼續行進。

而此刻,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遇到了七年以來最驚悚的一刻──一個距他僅有四五丈之遙的人!

如果他輕輕地叫一聲,便能引起這人的注意!但是,這距離已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所以,在大腦運轉還未回複正常之前,身體的本能已經做出了反應。

退!急退!

像一條喪家之犬,他掉頭便要遊開。不過他卻忘記了一點,在這峰上的人,除了他之外,哪還有凡人?

“若我是你,便會在那好好待著,想好怎樣道歉,來彌補莽撞之下造成的過失!”

一個女聲響了起來,咬文嚼字都極為清晰,隻是聽起來,卻沒有半點的情緒起伏。

偏偏,在這句話裏,李珣聽出了不容抵抗的強硬和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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