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哀”這話,他不出口,也不知道還能再些什麼,隻是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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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媚煲了湯和熱粥,從銅湖花園趕過來。
自打從山上被運下來送上救護車開始,她就寸步不離地陪著,人在極累之中感覺到一種漠然。
過去四十八時的心情,她不敢再去回想。
她什麼也不問,隻是默默地陪著。不鏽鋼的湯匙碰著保溫桶的邊緣,發出清脆的響,在陸青崖望過來的時候,她卻放下了一次性碗,往門邊走去,“快黑了。”
燈光灑下來。
近六六夜,跋涉在深密的森林之中,腸胃習慣了幹糧,猛然吃到熱食,胃裏一種抽搐般的難受。
陸青崖勉強吃了一些,放下碗,注視著林媚。
林媚別過臉。
陸青崖聲音艱澀,“……讓你擔心了……”
“他們準備給我出示你的遺書,”林媚飛快地切斷了他的話,“我不知道,原來你有遺書。”
“……都有,入隊就寫了,隊裏統一保管的。”
“你寫了什麼?”
林媚目光掃過來,很陌生的眼神,卻不容拒絕。
陸青崖沉默片刻,“……轉業申請上麵應該要開始審批了,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我保證。”
她絕口不提,但他能夠猜到,他音訊全無的這段時間裏,她是怎樣度過的。
黑暗裏求索,不知道何時亮,隻能懷抱著渺茫的希望,相信一定會亮。
安靜之中,他看見林媚搖了搖頭。
“……陸青崖,你要繼續穿著這身製服,不然你會一輩子都得不到安寧。”
陸青崖怔愣。
林媚得沒錯。
如果他離開了這個隊伍,虞川的犧牲,會成為他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
她懂他。
懂他自己都有些沒想明白的,隱隱的焦灼和憤懣。
他因為她會大哭,以為她要他保證立即遠離這樣命懸一線的生活。
可是她沒有。
她勸他不要轉業。
陸青崖喉頭滾動,向著她伸出手。
林媚遲疑了一霎,把手遞過去,再靠近,頭抵著他肩膀。
連日的憂怖、痛苦、疲累一層一層襲來,她終於哭出聲。
等吃過飯,陸良疇過來探望。
點支煙,無聲地坐了半晌,終於開口,“……那時候對你拳打腳踢,是因為我心裏過不去那道坎……你媽在世的最後一段時間,我忙著把我生意擺上正軌,一直沒怎麼陪她……你吊兒郎當,我也差不多。”
陸良疇歎聲氣,“前兩夢見你媽了,剛嫁給我那會兒的模樣……我以為她是來托夢,想把你也帶過去……”
年過半百的老人,身上一股揮之不去的頹唐,“陸青崖,你幹得挺好,你媽會為你自豪的。”
這麼多年,父子倆的第一次推心置腹,來得有些晚,但總算還沒遲。
“……這幾林不好過,她還得照顧眼鏡兒,精神上不能崩,一直在硬撐。我也不上什麼話,就覺得她挺辛苦。自己單獨一個人操勞了這麼些年,今後多考慮考慮她吧。都男人該重事業,可你看我的下場……”
“她不讓我專業。”
陸良疇愣了一下。
“爸,”陸青崖斟酌著,“以前,我從來沒求過你什麼事,我就想問問,你在江浦市有沒有關係,操作一下,讓我跨區域調動過去。”
既不想愧對林媚,又不想脫下這身製服,就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他以前不屑,總覺得打鐵需得自身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