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陸青崖可能是臉紅了。
陸青崖,臉紅,嘿,多稀奇。
過了一會兒,陸青崖輕咳了聲,“知道你想問,那就問吧……這是我初吻。”
她其實沒想問,但聽他這麼還是高興,聲音悶在他恤的布料裏,“……你以前沒談過戀愛麼。”
“沒。”
“為什麼,追你的女生肯定不少。”
“不喜歡唄,還能為什麼。”
她聲問:“……那你喜歡我嗎?”
這樣黏黏糊糊的問題,她基本不會問,告白的時候都沒喜歡,平常更加不會。
陸青崖笑了一聲,按在她腦袋上的手掌往下,蹭一蹭她的耳垂,把她腦袋輕輕一扳,湊攏,再去溫柔地親她。
·
那之後,他們每周見一到兩次麵,半學期過去,他所在的車隊成功出線,能參加第二年年初的總決賽。
一月放寒假,恰好陸青崖也休息,就提出一塊兒去敦煌旅遊。陸青崖懶得耐這個煩,規劃線路的事,全由林媚來做。
到達甘肅境內,他們碰上另外兩個過來旅遊的女大學生,恰好目標相同,就同行了一段。
抵達沙漠邊緣的那下午,他們在靠近水源的露營地紮帳篷。
其中一個女生忽然發現自己的背包不見了,抬頭一看,前方塵土飛揚,一人挎著一隻背包鑽進了車裏,車子噴出一股尾氣,疾馳而去。
陸青崖當即拉上林媚,坐上他們租來的越野車追上去。
半時後,在一個村莊的邊緣把人追上。
作案的是兩個人,林媚覺得不妥,剛要話,陸青崖已開了車門跳下去,二話不就纏鬥起來。
時候為了強身健體,陸青崖跟人學過一點格鬥,可現在畢竟是一對二。
林媚瞧見近光燈裏,那兩人手裏匕首寒光閃爍,嚇得肝顫,趕緊打電話報警。
警察問她,她形容不出這是在那兒,想到有人可以憑借電線杆子上的編號定位,就跳下車,往車後路邊飛奔而去。
好不容易報了警,回去再一看,陸青崖被摁在了地上,匕首離他脖子就一寸不到的距離。
林媚失聲尖叫,陸青崖一聲斷喝:“別過來!”
她顧不上,想起後備箱裏有把軍工鏟,拿出來便要衝過去幫忙。
陸青崖眼角餘光瞥見她要過來,又喝一聲:“別過來!”
他怕她摻合進來受傷,一咬牙,摳住騎在他身上那人的手指,使出吃奶的勁兒,使勁一掰……
那人一聲痛呼,撒了手,陸青崖奪過匕首,趕緊爬起來。
而另一邊,揮著軍工鏟的林媚已被人一把抱住了腰。
陸青崖熱血上湧,罵了句“**”,捏著匕首衝了上去。
林媚脫險,軍工鏟哐當落地,她瞧見剛才抱著她的那人似要準備去撿,趕緊奔過去先一步拾起來,直接丟進了兩旁的樹叢裏,衝陸青崖喊道:“快上車!”
忽聽不遠處屋舍傳來喊聲,“王麻子,你他媽的又灌馬尿去了!你跟你婆娘遠點兒,莫在我門前打架!”
林媚趕緊放聲呼救:“救命!這兒有人搶劫!有人殺人!”
沒一會兒,那農舍們開了,三個男人舉著手電,往這邊走了過來。
林媚腿一軟,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了下去。
在三位老鄉的幫助下,搶包的這兩人被製服,沒一會兒,警察也到了。
林媚一直半靠在陸青崖身上,一手的汗,心有餘悸。
他倆去派出所做了筆錄,民警送他們出來,連聲誇陸青崖勇氣可嘉,這兩人流竄作案很多起了,最近警方也正在抓捕。
末了,民警:“見義勇為是好事,下回也得量力而行,你看把你女朋友嚇得……”
陸青崖轉過頭。
林媚視線與他對上,搖搖頭,無聲“我沒事”。
兩人開著車,在夜色中回到了紮營的地方,把包還給了那個女生。女生千恩萬謝,慷慨承包了他們的晚餐。
吃過飯,過了十點,周遭都安靜下來了。
露營地那兒有一汪泉水,麵積不大,但水極清極洌。
林媚拿了一塊毛巾,到泉邊汲水洗臉。
冬的晚上,風大,高,月白。
陸青崖裹著棉服,站在一截樹樁前麵,手裏捏著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石子,往湖麵上扔,試圖扔出更多的水漂。
泉水映著深藍的夜空,水裏的月亮碎了,又聚攏。
林媚把浸透的毛巾疊了幾疊,走到他身旁,“……好冷。”
“嗯。”
陸青崖掂了掂石子,側身,再投出一枚,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石子“咕咚”一聲,沉到了水裏。
陸青崖轉過頭來看她。
在他目光之中,林媚心髒沒來由忽然輕得要飄起來……
陸青崖笑了一下,卻什麼也沒,又低下頭去,把玩那一把石子。
林媚輕聲:“……快回帳篷去吧,外麵冷。”
“不去了。”
林媚:“嗯?”
陸青崖停下動作,很久,像是下了一個決定。
轉過頭去,認真看她,眼睛裏盛著方才被打打碎的月光,明亮,燙人。
“……回去了,我一定會對你做什麼。”
風聲,穿過沙棘叢,嗚嗚地悶在耳邊。
他的手發涼,她的也是。
忘了是誰先吻上去的。
林媚一貫什麼都能掏出來的“次元袋”裏,此刻自然掏不出這時候最需要的東西。
可是在經曆過那樣驚心動魄的時刻之後,在沙漠裏美得讓人窒息的夜色裏,泉水邊,月光下,在被世界遺忘的寂靜中……
理應發生一點什麼,即便不應該,即便很危險。
疼,又在毯子裏捂出一身的汗,不舒服,可也不想放棄。
帳篷有一線沒關好,月光漏進來,像一片霜一樣地落在地上。
她心尖在顫抖,有些怕,好像傍晚的顫栗還在往此刻綿延。
就去抱他。手臂纏著肩背,混著疼到窒息的眼淚去找他的嘴唇,親上去,像在索一個承諾。
少年缺乏技巧,但富有力量,專注地看著她,貼著她耳朵“我愛你。”
那的月亮,明才落。
風吹了一整宿。
***
那是在一月,而林言謹的生日是在十月。
此前已得林媚默認,可看到明晃晃的證據的這一刹那,很多複雜的情緒湧上來,梗著他。
他其實一直有幾分存疑。
見過太多了。他們這職業,誰嫁誰跟守活寡沒什麼兩樣,時常聽見隊裏的兄弟打電話,除了歎氣就是“對不起”。
國家和家庭,有時候總要犧牲一個,軍人自古就是忠孝難兩全的職業。
軍嫂們獨自撫養孩子,背後的辛苦並非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有時候喝酒聽弟兄們聊,上一次見著孩子坐都沒法坐穩,這一次見已經能跑了。酒越喝越苦,全是心酸。
他了解林媚,雖然較真,雖然傻,可她不至於會傻到這樣的程度,況且那時候他了遠比“那就一輩子都別見了”更加過分的話,她更沒有理由這樣去做。
苦澀和後悔一層一層地泛上來,比過去九死一生的滋味更加難受。
她得對,他就是自以為是,從頭到尾未曾悔改。
車到了營房,中隊集中開了一個會,解散時已經是夜裏十點。
晚飯沒吃,他沒胃口,借了沈銳的車直接往回開。
路上給林媚打了電話,無人接聽,不知道人走沒走了,但他覺得她多半已經走了。
她沒理由等他。
車停在樓下,人上了樓,坐在門前的瓷磚上,他點了支煙,抽幾口,對焦躁的心情於事無補,抬手撳滅了,找備用鑰匙開門。
腳踢到什麼,低頭一看,一雙高跟鞋,林媚的。
陸青崖反應了一下,才省過來這意味著什麼,趕緊蹬了鞋走進去,臥室門半開著,床上一道微微隆起的黑影。
林媚已經睡了。
他悄沒聲息地走進去,在窗邊地板上坐下。
窗簾拉得嚴實,但他買的這窗簾遮光效果不好,還有昏暗的光漏進來,可能一亮,她就得被這光給弄醒。
實在累,坐下仿佛整個人往水底沉。
他一直坐著沒動,所有情緒山呼海嘯,讓那顆原該刺入他的心髒,卻被林媚一人之力承接下的子彈,這一次朝著自己撲麵襲來。
不知道怎麼彌補她,恨不得拿這條命。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在黑暗之中,人凝成了一座雕塑。
不知道自己在守著什麼。
是人,還是不歸的年歲。
林媚做了個噩夢,一下驚醒,眼緩緩地睜開,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真的是夢。
口渴,她坐起來想找點兒水喝,陡然發現床前地板上一道黑影。
尖叫在嘴邊繞個彎,被她吞回去,反應過來,這是陸青崖。
“任務結束了?”
“嗯。”
林媚頓了一下,腳摸索著去找拖鞋,邁出一步,卻一下打著陸青崖的手臂,她忙對不起。
手被握住。
頓了一下,緊接著往下一拽。
陸青崖一條腿弓著,一條腿擱在地板上,兩條胳膊箍住她的腰,讓她跪坐在自己兩腿之間。
煙味,汗味,還有塵土的氣息。
已經長出胡渣的下巴蹭著她的肩膀,在寂靜裏出聲,喊她的名字,嗓子陳了太久的茶一樣枯澀鈍重。
林媚不知道如何反應,似乎又想哭。
原來委屈這回事,被人發現,被人重視,才稱得上是理直氣壯的委屈。
黑暗之中,她感覺到他轉了一下頭,呼吸一霎接近。
找到她的嘴唇,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