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間,他送過很多人,有一些是真的離開,再不回來。
但倘若還有一絲希望,就還想活下去,還想回來。
還有執念未平。
他們都是這麼過來的。
光影一明一滅,夜色澄澈,這是西南高原上的夜裏。
林媚看著陸青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著空調的出風口,心裏有一個衝動,想把什麼都告訴他。
然而轉念之間,更多的憂慮、考量又占據了高地,她手指一頓,輕笑了一聲,出來的是一句無關緊要的玩笑,“你不會的,禍害遺千年。”
陸青崖笑了聲。
吃飯的地方人聲鼎沸。
林媚如願以償地吃上了暌違兩年的土豆燒雞,高興得不行,多添了半碗米飯。
陸青崖倒是胃口一般,半成飽就放了筷子,看著她吃。
以前也是這樣,她吃東西斯文,細嚼慢咽,好東西總要留到最後。
他時常逗她,把她剩著沒動的鴿子蛋、剝了半碗的蝦仁搶過去吃掉,故意惹她生氣,看她氣鼓鼓地讓他賠,他就很沒正形地湊過去,東西反正是沒了,人有一個,要嗎?
吃過飯,陸青崖送林媚回酒店。她住的四星級,克瑞斯公司幫她訂的,隻訂到了今晚。
到酒店停車場,陸青崖:“你可以去我那兒住,我回營房的宿舍睡——我不在,也怕沈銳一人管不過來。”他們中隊是隊長責任製的。
停車場四下空曠,頂上一盞一盞的燈,光瞧著沒什麼溫度。
林媚“嗯”了聲,沒下車。
經過這兩,林媚心裏已經清楚了,陸青崖的情況絕對不嚴重,把她留下來,無非是想把過去的結解一解。
她還愛著他。
年少太過熱烈,以至失去以後,再也愛不上別人。
她不需要愛情,除非愛情跟陸青崖有關。
過往陳在酒壇裏,深埋地底,長日久。揭了封泥,陳年烈酒的味道,遠比當年的新釀更加嗆人。
自和陸青崖重逢起,她未嚐沒動過回頭的念頭。
可回頭的路在哪裏?
那是曠日持久的八年,是孩子的尿片和奶嘴,是牙牙學語到蹣跚學路,是產後憂鬱症,是父母做出的妥協和犧牲,是她已經走了過來,卻不敢回顧的日日夜夜。
不是一句“我們和好吧”,就能輕易抹消掉的。
和恨無關,隻是她“不敢”了。
林媚轉頭去看他,“我出來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
有別的車開進來,近光燈晃過,車廂裏明了又暗。
陸青崖一頓,“再留兩。”
林媚搖了搖頭,笑意很淡,“真要回去了,言謹挺想我的。我答應了暑假帶他去香港迪士尼樂園玩,不好食言。”
漫長的沉默。
陸青崖把煙摸下來,點燃了一支,瞧著那灰色的煙霧升上去,緩緩地四散開去。
手機突然響起來。
是陸青崖的,兩人都被這聲音驚得回過神。
林媚忽地解了安全帶,將包一提,“哢噠”打開車門,“你接電話吧,我先上去了。”
身影鑽出去,飛快往電梯那兒走去。
電話是沈銳打來的,陸青崖瞧著林媚的背影,按了接聽。
沈銳聲音急促:“三山區看守所兩名在押已決重刑犯,殺害了兩名警察,越獄出逃了。支隊正在布置抓捕任務,副參謀長問你能不能立刻歸隊……”
陸青崖毫不猶豫:“能!”
沈銳沒多廢話,直接掛了電話。
車外,林媚已經到了電梯口。
一秒,兩秒,三秒……
電光石火,他卻想到了很多。
十幾前,在場館門口,他很早就看見她,狠眨了幾下眼,以為是錯覺。直到她突然地轉過頭來,表情凝在臉上。
她問:“陸青崖?”
聲音是顫抖的,他好像也跟著顫了一下。
九年前的那一,邱博問她是不是喜歡他,他瞧見了她立在門口,瞧見了她出門。
麻將捏在手裏,一手的汗,一圈沒打完,他沒耐心了,推了牌就跟出去。
那,他抱著她,手是顫抖的,聽見她“我敢”。
陸青崖撳滅了煙,猛地拉開了車門。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林媚一腳踏進去。
身後忽地蕩起腳步聲。
林媚驚訝回頭,卻見陸青崖飛奔而來,一霎就到近前。
他伸手,把正要閉上的電梯門往兩邊一推,兩手撐住,邁入半步,低頭看著她,“跟我句實話……”
他馬上得走,隻有一句話的時間。
“……林言謹,是不是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