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一勺湯,一抬眼,忽見方舉正在看她,“看什麼?”
方舉笑了笑,“能吃進飯,看來是不要緊了。”
蔣禾花正要頂一句“你懂什麼”,方舉卻接著說,“我哥死的時候,我媽差點成了廢人,整一個星期滴米未進。“
蔣禾花忽覺心口一悶。
“本想寬慰你兩句,不過你是個堅強的姑娘,”方舉笑說,“恐怕也不用我多說什麼廢話。”
蔣禾花垂頭沉默,片刻後,低聲說:“方舉,謝謝你……那,那三百塊的事,我不跟你計較了。”
方舉頓時笑出聲,“說好了?那今後可別再提起這茬。”
蔣禾花點頭。
吃完之後,方舉將她沒吃飯的半盤春卷打包,“拎回去當宵夜吧。”
“不吃宵夜,長胖。”然而蔣禾花還是接過了打包盒。
“你都瘦成竹竿了,還怕什麼長胖,”方舉笑著瞥她一眼,“多吃點,女生胖點好看,健康。”
方舉蔣禾花送回宿舍樓下,“要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蔣禾花點了點頭,腳步頓了頓,轉身上樓了。屁股剛坐下,室友後腳回來,笑嘻嘻說:“老實交代,你跟那個開大奔的人什麼幹係,上回找你的也是他吧?”
“哪有什麼關係,他隻是我鄰居姐姐的老公的朋友。”
“誰信!我瞟了一眼,長得還挺帥啊,你難道就沒一點意思?”
蔣禾花翻了個白眼,將打包盒塞進室友手裏,成功用夜宵堵住了她的嘴。
六月底許棠臨盆,而蔣禾花也恰好考完試,便又跟著方舉一起回去。經過上回,蔣禾花對方舉不再抵觸,接觸下來,發現他有時候雖有些熱情過頭,但總體是個十分豪爽有趣的人。
在家陪了許棠幾天,蔣禾花開始尋思學許棠,晚上擺個攤掙點兒零花。她家庭條件不好,腦子不如許棠靈光,成績隻是中等偏上,拿獎學金有些難度,隻能自己打工掙錢,減輕家裏負擔。
方舉知道了這事兒,問她願不願意跟著車隊去收購蔬菜水果,不用幹體力活,隻幫忙點數記錄,登記入庫,兩個月下來,能掙足一年的學費。
蔣禾花自然求之不得。
一整個暑假,她跟著車隊一村一村地跑,曬出一身麥色皮膚。開學前,方舉見到她時嚇了一跳,十分自責,“早知道就讓你去縣裏坐辦公室,曬成這樣,真是不好意思。”
蔣禾花卻是搖頭,“沒事,你能給我介紹這麼好的兼職,我十分感激。”
方舉撓了撓頭,想說什麼,但最終隻笑了笑。
為了表達歉意,方舉往工資裏多塞了兩千塊錢。
當然蔣禾花不知道,隻覺得這兩個月真是值。
再開學便是大二,功課繁多,蔣禾花又是學的小語種,平日裏空閑時間便不如其他文科專業多,加之周末還要做兼職,連軸轉之下疲勞過度,沒能抵抗住流感的侵襲,生病了。
她沒立即就醫,拖了兩周,仍不見好,反而咳嗽不止高燒不退,去醫院一檢查,惡化成了肺炎。
入院治療的時候,接到了方舉的電話,詢問她十一假期回不回家。
蔣禾花猛咳一陣,聲音燒得沙啞,“不回去了,我還要打三天針。”
方舉一愣,“你生病了?”
“嗯,肺炎,正在校醫院打針。”
半小時後,方舉趕了過來,手裏還提著一隻保溫桶。那保溫桶是粉紅色的,上麵印著些亂七八糟的花紋。
“讓廚房熬了點雞湯,你還沒吃飯吧?”
蔣禾花搖頭。
方舉盛了一碗出來,稍稍涼了一會兒,遞入她手中,“聽許楊說校醫院都不靠譜,我看你還是轉去正規三甲醫院吧。”
“肺炎而已,社區醫院都能治。”
方舉笑了笑,也不勉強。結果沒想到一語成讖,第二天,蔣禾花又發起燒來,燒到了四十度,已有些神誌不清。
室友嚇得六神無主,想將她送去醫院,又背不動,隻好使勁搡著蔣禾花,“你那姐姐老公的朋友叫什麼名字,你有他電話嗎?”
問了好幾遍,蔣禾花總算吐出一個名字,“方,方舉……”
室友趕緊翻她電話本,找出方舉的號碼撥過去。
沒過多久,方舉就驅車趕到。室友到樓下跟舍管打了聲招呼,領著方舉上樓。方舉伸手在蔣禾花額頭上探了探,燙得嚇人,不敢耽擱,二話不說就背了起來。
蔣禾花燒得糊塗,隻覺整個天地都在晃蕩,似要懸倒傾覆。迷迷糊糊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生病的時候,父親也曾這樣背過她。隻是後來弟弟出生,便再也沒了這份殊榮。
清醒過來時,身上的燒已經退了。先是看到了懸掛著的塑料軟管,偏過頭,一個挺拔的身影正背對她站在窗前。
蔣禾花愣了一下,忽想起來方才打針時,自己抱著方舉的手臂,一徑哭喊著“爸,我不打針,我怕疼”,頓時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羞憤不已,打算閉眼接著裝睡,方舉似有感應,恰巧轉過頭來,正正對上她的目光,衝她一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感覺怎麼樣了?”
“還好。”
方舉走過來,“你餓不餓?”
蔣禾花搖頭。
“總得吃一點,要不我給點一份皮蛋瘦肉粥?”方舉看著她,笑容燦爛得晃眼。
蔣禾花看著他——事實上,她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正眼看他——忽發現其實這人正如室友所說,長得還不賴。她和其他女生一樣,喜歡的明星都是梁朝偉、吳彥祖那一掛的,憂鬱深情,一眼看去便似有無限的故事。
然而現實生活中,真正適合相處的,興許就是方舉這一類人。熱情,開朗,從不斤斤計較。
“好,”蔣禾花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心裏在想,恐怕今後,還得繼續麻煩他,誰讓他當初搶了自己三百塊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