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很短,很快便播完了。許棠又飛快回到自己房裏,拿出手機給周險打電話。打了四五遍,都沒有人接聽。
許棠心髒跳得飛快,仿佛賭上全部家當的賭徒在等待結果揭曉。
在網吧窗外聽見的周險沒說完的那句話,周險被人追砍,鹿山伐木場起火,方舉和穿著警服的人在鹿山五中門前的合影,生病的周險的媽媽……
這所有一切串起了一個合理的猜想,而現在,墜毀的大卡車,就是將這一切串聯起來的繩子。
如果這是一場賭局,那麼她一定贏了。
許棠深深呼吸,又撥了一遍周險的號碼,仍然沒有人接聽。她正要放棄,手機卻歡快跳動起來。許棠身體一震,連忙按了接聽,“周險……”
“嫂子,是我。”
“哦方舉,你知道周險……”
“險哥……”方舉聲音幹澀,“險哥媽媽去世了。”
許棠震驚,半晌才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本來已經要出院了,半夜突然犯病,沒……沒救回來。”
許棠狠狠攥緊了自己手,“那周險……”
“險哥現在在他們以前的房子,離你家不遠,你從巷子出來之後,右轉……”
“我知道,”許棠打斷他,“我知道怎麼走,我馬上過來。”
許棠掛了電話飛快往外跑,跑出去幾步又跑回去,將窗台上花盆朝地上一摔,拿出藏在裏麵塑料袋,轉身朝外飛奔而去。許楊被她嚇住,愣了一下朝著她身影大喊。許棠恍若未聞,巷子裏髒兮兮的泥水濺滿了褲腿,五百多米的距離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遙遠。
她跑得氣喘籲籲,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跟周險打交道的場景。
許棠第一次和周險打交道,是小學六年級放學後的一個傍晚。在周險家附近圍牆的拐角之處,周險正在跟人打架。他一個打三個,挨得鼻青臉腫,眼中卻有一股獵獵燃燒的狠意,仿佛孤狼負隅頑抗。
那三個人都比他大,一邊打一邊笑嘻嘻地罵髒話:“你媽是婊.子,你就是婊.子養的!”
“聽說你媽二十塊錢一晚上,你在外麵給她放風,是不是啊?”
後麵還有更下流的話,許棠在一旁聽得麵紅耳赤。這些議論,她並不是第一次聽見。
從周險搬過來時,她路過他家門口,總是忍不住往裏看一眼。
多數時候他家都是大門緊閉,偶爾能看見窗戶後麵有人影晃動。路過得多了,她總算見到了這對活在大家唾沫星子裏的母子。
周險母親比她想象中更為漂亮,這種漂亮在渡河鎮裏難得一見。這裏大部分的女人,都被生活打磨得粗糲,而周險媽媽,卻仿佛開在料峭春風裏瑟瑟發抖的一朵迎春。
許棠聽人說,她這樣長相的人,命犯桃花但是福緣淺薄。
周險始終沒有放棄抵抗,瞅準機會就朝著那三人眼窩子狠揍一拳。但多數時候,雨點般密集的拳頭總是落在他身上。許棠看不下去了,一邊朝巷子裏跑一邊大喊,“爸!就在這裏!快帶警察過來!要出人命了!”
那三個人總算住了手,往地上啐了一口,朝著反方向飛奔而去。
許棠聽見他們腳步聲遠了,這才停了叫喊,反身回去。
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牆根地下有個紙盒子,裏麵一隻母貓剛剛下了崽。許棠一愣,忍不住朝周險走過去,“你……你沒事吧?”
周險將嘴裏血沫吐出來,惡狠狠看她一眼,“關你屁事。”說著端起紙盒,一瘸一拐地往裏麵去了。
此後,許棠每次經過,都會忍不住往裏看一眼。
有時候周險站在院子裏,頭伸在水龍頭底下洗頭,洗完之後一甩腦袋,在傍晚的夕陽裏揚起晶亮的水珠;有時候周險穿著條褲衩坐在門前台階前,拿著一段木頭,不知道在削什麼東西;有時候他端著碗喂在院裏角落裏的一窩貓仔喝水;有時候他也僅僅隻是坐著,一言不發……
半年之後,周險就搬走了,然後許棠漸漸聽說他加入了“青龍幫”,跟著驍哥在混,而且混得不錯。
許棠腳步不由加快,很快便看到了周險家鏽蝕的鐵門。
方舉正站在門口抽煙,望見她來了,扔了煙頭,一腳碾息,衝著她做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許棠心髒抽搐似的揪緊,一手緊緊捏著手裏的塑料袋子,一手扶著腰喘氣。她凝眸看著方舉,聲音因氣息不穩微微顫抖,“方舉,我問你一句話,你和周險,是不是好人?”
方舉瞬間斂了表情。
許棠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那張翻拍的照片湊到方舉麵前,“你,跟周險,是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