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棠呆立了片刻,覺得索然無味,轉頭回臥室接著找書,卻一眼看見了放在書桌上的英語課本。
書顯然是被人動過,因為從軟塌塌的書頁間露出了紙片樣的一角,許棠一愣,抽出來一看,當即追出去大喊:“周險!”
周險行動不便,還沒走遠。樹枝從兩側的圍牆中露出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樹影。許棠想到小伍告訴給她的那些關於周險母親的話,心髒仿佛被人一把攥住。
周險聽到她的聲音,腳步停了下來。
“我要是做了什麼事,你可以直說……”
周險轉過身來看著許棠。她手扶著門框,汗津津的臉上讓日光照出一片晃眼的白,唇緊抿成一線,頭微微揚起,一股子毫不服輸的倔強固執。
“方舉,你先過去等我。”
方舉應了一聲,扭身朝巷子口走去。周險拄著拐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看著眼前嬌小的身影,他微微勾了勾唇,伸手將許棠往自己懷裏一攬。兩人身上都帶著陣蓬勃的熱氣,貼近之後仿佛火爐炙烤,周險呼吸一陣陣噴在許棠頸後,“許海棠,你接近我到底為了什麼?”
許棠梗著脖子不說話。
“為了打聽鄭叔的消息給你爸報仇,為了當我的女人?”周險頓了頓,忽挨近了許棠的耳朵,一字一句問她,“許海棠,你喜歡我?”
許棠依然沒吭聲,靜了數秒,周險冷冷淡淡的聲音接著響起,“我以為你接近我無非就是這三個原因,不過我小瞧你了,許海棠,”懷裏的人身體微微一動,似乎想要掙紮出來,周險將她頸子緊緊按住,壓低的聲音三分凜冽三分怒氣,“許海棠,你喜歡我,還是……”他刻意放慢了語調,讓剩下的幾個字仿佛利刃刺入許棠耳中,“喜歡別的什麼人?”
周險感覺懷中之人身體微微一顫,他桎梏了她片刻,見她再沒有動靜,便漸漸鬆了手,冷笑一聲,退後一步掏了支煙點燃。
許棠始終低垂著頭,聽見打火機響起的聲音時,方抬了抬眼,靜靜看著周險。她鼻尖通紅,眼角帶著濕潤的水汽。周險看了一眼,手指不由輕輕一抖,再開口聲音已不似方才冷硬,“許海棠,你哭什麼?我冤枉你了?”
許棠緊咬著唇,靜靜看著他也不吭聲,她眼睛濕漉漉的,仿佛圓滾滾的黑色石子浸在清澈的水裏。
“有話好好說,不準哭。”
話音落下,許棠眼睛卻濕得更厲害,她伸出手背將眼角狠狠一抹,抽了抽鼻子,仍是用紅通通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周險低聲罵了一句,丟了煙,伸手將她手臂攫住,用力往自己懷裏一帶,低頭含住她的唇。許棠使勁掙紮,一邊掙紮眼淚一邊往下落,臉上被汗水和淚水浸成濕噠噠的一片。周險實在親不下去了,臉退了寸許,手臂仍是箍著她的腰,“許海棠,再哭小心我辦了你。”
許棠抽了一下,倔強盯著他。
周險又氣又笑,忍不住又罵了一句,“許海棠,你老實回答,你是喜歡我,還是把我當成了別的什麼人?”
許棠巴掌大的小臉早被汗水和眼淚漬成薄紅的一片,碎發黏在了濕潤的頰上,固執之外平生一股讓人心軟的脆弱委屈,“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
周險低笑一聲,將她箍得更緊。
方舉在巷子裏遠遠吹了聲口哨,周險依依不舍放開了,伸出大掌將她臉頰擦了擦,“我跟方子還有事,忙完了再來找你。”
“你別來找我。”
周險在她臉上啄了一口,“聽話。”
周險慢慢朝巷子口走去,許棠望著他的背影,仍是抽著鼻子,卻又不由笑了一聲。笑過之後,眉頭卻漸漸蹙攏起來,最後千言萬語僅僅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惆悵歎息。
——
許棠下午給書店趙老板的侄女補習英語,晚上擺攤,日子一天天往後去,她卻始終沒有等到周險來找她。枝川大學開學注冊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一日,眼看著假期隻剩下一周不到,許棠越發焦急。
進入九月以後,酷熱的渡河鎮驟然降溫,狂風叫號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便看見渡河漲了水,水流湍急,撞擊河中巨石。
許棠裹緊了雨衣去市場買菜,剛到菜場便聽見有人議論,昨晚有輛從鹿山伐木場運木材的大卡車在往鹿山縣去的路上翻了車,人車一起翻下懸崖墜毀了。
許棠一愣,心髒不由高高懸起,拉著買菜的這人打聽細節。買菜的也不過是聽說,哪裏知道什麼細節。許棠也顧不得買菜了,踏著泥水飛快跑回家打開電視。
許楊剛剛起床,見她穿著膠鞋大喘著氣站在電視機前,不由好奇:“姐,你怎麼了?”
許棠沒理他,盯著鹿山電視台的早間新聞,絲毫不敢移開目光。過了片刻,鏡頭一閃,黑暗懸崖底下,一輛大卡車正在熊熊燃燒,現場記者的聲音被狂風蓋了過去,許棠盯著底下字幕,出現的信息依然語焉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