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斷斷續續的噩夢裏掙紮著醒來。
夢是澎湃火浪,囚困了我,夢是沸騰長江,吞噬了我,我大汗淋漓嘶吼抽搐著,逃脫了那片無邊無際的火海。
我渾渾噩噩翻身,發覺自己趴在張世豪胸膛,他平靜睡著,我的無名指蜷縮在他掌中,鑽戒在昏暗燈火裏像鍍了一層鎏金。
西洋鍾滴滴答答劃了半圈,定格在數字四。
悠長的鍾笛,回響在萬籟俱寂的淩晨。
東邊混沌的乳白,虛掩了一盞枯黃的路燈。
我笑著淌淚,不願哭出聲,即使五髒六腑天崩地裂。
千帆過盡,我終是等到了。
我的執念,一分一秒也沒潰散。
它融於骨脈,焚燒我對欲念的信仰。
他是黑,是白,是正,是邪,我皆不在乎。
我要嫁這世間最好的男子,嫁他的翩翩風度,嫁他的英勇叱吒,嫁他的瀟灑氣魄,嫁他的野心勃勃。
紅塵陰差陽錯,悲歡離合,從未停止。
深愛張世豪的歲月,我患得患失,丟盔棄甲,瘋魔嗜癮。
我一度痛惡這般毫無自我的程霖。
女人的殺傷力,是我的逆鱗。
蔣璐在澳門一切不曾真相大白時,我義無反顧荒謬無畏的付出,仿佛鞭笞我的笑話,攪得肝腸寸斷。
事到如今,看似萬事無憂。我想告訴他,我仍恐懼。
我明白,真正的洪流在東北。
張世豪能否在兩北省廳證據確鑿的切割下,金蟬脫殼,也就這一年半載定乾坤了。
次日天亮,我兩條腿迷迷糊糊夾著他的腰腹,突然感覺張世豪輕柔抱起我,放在一側塌陷的床鋪,嘎吱的彈簧響動此起彼伏,很快他關了門,室內鴉雀無聲。
我打著盹兒,半晌一激靈,恍惚是一樓傳來的公鴨嗓,男子音色陰惻惻的,聞聲斷人,十之八九奸猾相,莫名的熟悉,我一骨碌爬起,跳下床衝出房門,往一樓一掃,是安德森。
他身旁伴著六名馬仔,凶神惡煞,頗有興致問罪的陣仗,張世豪慢條斯理從餐廳起身,不慌不忙打招呼,裝傻的意味,我屏息靜氣退回臥室,麻利洗漱換了衣裳,婀娜嬌笑走進客廳,我誇張的德行掩唇,“安爺呀。什麼風兒把您吹來了?豪哥也真是的,貴客拜訪,安爺和我是知己的交情,我不奉陪,安爺挑理兒。”
我這一嗓子,凍冰的氣氛有了些許緩和,我坐在安德森對麵的沙發,茶幾空空如也,碗盤比抹布擦得還幹淨,我驀地惱怒,“賴子,安爺登門,你招待不周,酒也不斟一杯,晾著安爺嗎?”
禿頭曉得我弦外之音,他皮笑肉不笑說,“咱馬不停蹄的收拾行李,東北恭候著呢。豪哥得鎮場啊,安爺來得匆忙,確實懈怠了。安爺——”
他鞠躬,“小的不懂規矩,您包涵。”
安德森眯眼,“馬仔嘛,聽差辦事,怪不到你頭上。”他輕叩桌弦,“張老板要卷鋪蓋了。”
他說話忒傲慢,拿澳門的勢力壓張世豪,論資曆安德森是後來居上,國門器重外國佬,他們混得容易,三下五除二竟越過張世豪的地位,拚混跡的道行,鹿死誰手哪有準兒呢。安德森如果被通緝,保不齊槍子兒早卡在顱腔兒了,時勢造英雄,張世豪成也時勢,敗也時勢。
所謂震蕩的時局裏混出一席之地,讓條子傷透腦筋的,張世豪沒把這些得天獨厚的人物擱在眼裏。
我不言不語開啟一瓶葡萄酒,倒了三杯,張世豪不著痕跡堵截他,“東山再起的目標,隻東北能飽餐一頓。澳門彈丸之地,填不實我的胃口。”
他輕描淡寫圓了,安德森不樂意,“張老板,你在澳門做掌勺的名廚,這鍋肉雜七雜八撈了不少的食材和主顧,滋味燉得香,誰都巴不得吃撐,脹破了肚皮也無妨,張老板讓我嚐嚐也不準。我恭候多時,你單方收手,有悖江湖道義。”
他執杯抵在唇,要喝不喝的工夫,嗤笑,“究其緣故,張老板是過河拆橋了。販毒潛艇替你賺夠了錢,你富得滋油,留下爛攤子,咱忙活了半天,舀稀粥嗎?”
安德森越說越義憤填膺,“東北的條子還裹了五百斤的冰粉交差,我他媽的做嫁衣給你披嗎?作為張老板盟友,你背後最大的讚助商,潛艇雲南伊始,途徑廣東、福建、香港、登陸澳門,我出力多少,張老板自行掂量。沒我威尼斯人的支援,張老板有勝算嗎?”
張世豪摩挲著銀白的表帶,“安老板,你在北碼頭的倉庫,條子原本是一鍋端,我以1902名義保下,一噸的可卡因免遭遇難,假設一把火燒了,十幾億的資金毀於一旦,這筆錢,是我在澳門數月的收成,我豈會掏出給你。你沒損失,等同賺了,我自認仁至義盡,條子例行檢查反了水,我替你頂包,這人情債,安老板講了嗎?”
安德森拔下耳朵別住的雪茄,“我還欠三爺一份情了?”
“安爺,您耳聰目明,威尼斯人調教出的尖子細作遍布澳門大街小巷,港澳碼頭突如其來的大火,您不可能不知曉。豪哥的潛艇也殃及了,僅剩的尾翼,軍政收作證據。潛艇是他何等寶貝的利器,他發家的命根子呀。半價賣漳州的黑老大,也不至血本無歸。危急關頭,豪哥舍大取小,犧牲潛艇換您的毒品無虞,澳門沒了張世豪,您壟斷毒市,一人獨大妙不可言,難不成您要共享資源,平分秋色嗎?一山不容二虎,豪哥讓位,是他的仁義,他開鑿了澳門的毒品時常,四海臣服,短短一兩周,1902的流水兒明顯超了威尼斯人季度的盈利,您不堪憂嗎?”
安德森舌尖舔門牙,將信將疑。
客廳一刹寂寥無比,良久他啐了口煙絲唾沫,“張老板,你簽個字據,你怎樣暢快進澳門的,我也許你暢快出境。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張世豪朝禿頭使了眼色,後者畢恭畢敬攤開事先預備好的字據,白紙黑字斬釘截鐵,張世豪棄澳門毒市,1902隻涉賭,不涉毒。
安德森舌頭一卷,“但願張老板言而有信。”
六名馬仔簇擁氣勢洶洶的安德森,收了字據走出別墅,禿頭盯著他背影瞅了一會兒,“豪哥,安德森萬一滅了1902,永除後患呢?”
“1902有四百馬仔,勝義三百,突擊不易,縝密籌謀必有風聲泄露,也許襄助的盟友,十四K和威尼斯人劍拔弩張,很多宿怨,十年,五十年也拆解不開。百樂門是區區窯子,在幫派的紛爭中不成氣候,滅1902的,還沒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