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喃著一些連自己也聽不清的話,我拉扯關彥庭袖綰的軍章,金屬棱角硌疼,我蜷縮著五指眼眶潮紅,“她是你的人?”
我仿佛墜入冰窟,惡寒侵襲。
關彥庭與副國級失之交臂,他的頹敗之勢,在沈國安掌控的東三省幾乎必死無疑,每個人都在等待他翻船,栽得頭破血流,隻是他一貫穩健,喜怒不形於色,極少有誰察覺這波漩渦的詭異。
我懊惱這盤局,我被耍得團團轉,敗的非敗,贏的非贏,像是萬花筒,一扭,麵目全非。
女人是棋子,是物品,某種情況下,也是定乾坤的按鈕。
蔣璐演得好,關彥庭更是藏得好。
他不言不語,張猛整理一摞化驗單,在準備一場即將揭幕的戰役。
我吞咽唾沫,帶著顫音問,“你的目的。”
他牽住我的手,跨進茶樓敞開的旋轉門,“你會知道。”
我恍若置身夢中,隨他到達二樓一間焚香的包廂,他停在回廊,“等我。”
我麻木望著他,“你要做什麼。”
他未曾應答,推開隔壁的門,張猛進入我這一間,敲擊著一堵相隔的牆壁,空蕩的回音悶沉發鈍,充斥著室內,是鑿空的牆。
我飛奔過去,直勾勾盯著,半晌,薄薄的牆板往古董架的方向旋轉,一扇透明的玻璃映入眼簾,玻璃的那一端,是關彥庭和坐在花雕梨木椅品茶的沈國安。
我瞳孔驟縮,原來沈國安出行,是受邀關彥庭。
“沈書記,久等。”
“不久,片刻的工夫。”
沈國安指著窗外一座小亭,“澳門有意境的地方不多,鴻雁閣是一處,在那裏喝茶閑談,妙不可言的事,遺憾是關參謀長不喜歡。”
關彥庭揮手,門扉吱扭一晃,沈國安淺笑凝在唇邊,他陰鷙眯眼,視線鎖定在逼近的蔣璐。
關彥庭意味深長說,“家醜不可外揚,鴻雁閣征兆是雁飛,如同雞飛蛋打,我替沈書記著想。”
他摩挲著緊挨鎖骨的紐扣,“女人比比皆是,沈書記染指誰,都萬無一失,偏偏被張世豪的情婦蠱惑。他是逃犯,是您不恥的匪徒,您在東三省多次指示,掃黑除惡,身先士卒,若傳出去,您與他私相交易,共用情人,珠胎暗結,一百張嘴也洗不清。”
蔣璐將十幾張化驗單如數交給沈國安,後者她與關彥庭中間來回流連,不複最初的鎮定,他接過掃了一眼,隻一眼,手不由自主攥緊,臉色也一霎那鐵青,縷縷膨脹的筋險些衝破漲紅的皮囊,噴薄而出。
我恍然大悟,蔣璐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這一刻,我隻感無邊無際的驚悚。
兜兜轉轉,幕後黑手仍是關彥庭,他的衰落,他的山窮水盡,他的鬱鬱不得誌,都是令大勝的沈國安懈怠的鎧甲,亦是他別有所圖的彈夾。
待發射,橫掃千軍。
關彥庭若無其事靠近窗柩掛著的金絲籠,一對黃綠色的畫眉鳥,黃鸝鶯鶯,啼鳴婉轉,恰似彈奏的琴箏。
“沈書記,道一聲恭喜,為時不晚吧。我娶妻半年,膝下貧瘠,您老當益壯,私生子三五成群,由此可見,床笫歡愛,謹慎為妙。圖一時爽快,後患無窮。”
我透過玻璃,渾渾噩噩注視著關彥庭,論起情欲收放自如、懸崖勒馬的男子,這世上大約無人出其左右。
他的自持,他的自製,他的自抑,近乎自虐。
他漫不經心拍打著籠子的桅杆,“不讓沈書記盡情享受踐踏蹂躪我的快感,東窗事發我絕處逢生時,又怎能在您臉上看到如此精彩的反應。”
他饒有興致逗弄一隻雌畫眉鳥,它在籠內驚慌無措的橫飛逃竄,撲棱翅膀撞擊柵欄的鐵壁,羽毛斷斷續續折損,猶如東北變化莫測的風暴。
“樂極生悲,沈書記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沈國安死死地抓著報告單,他兀自嗤笑,“關彥庭,你比我想象中,陰險得多。”
“承蒙沈書記誇讚,官場存活,沒有忍耐殘暴的城府,如何事事如願。倘若不是沈書記羞辱我的夫人,威脅她屈服你的淫威,我也不會這樣快出手,在背後操縱的趣味,我還不曾厭倦。”
他斯文儒雅的吹口哨,雄性畫眉鳥也在躁動不安掙脫著,“我苦熬二十三年出人頭地。無心卷入廝殺,是沈書記不容我,既是要鬥。”他丟棄逗鳥的竹竿,摸出方帕擦手,有條不紊坐在沈國安對麵,反問鹿死誰手呢。
沈國安是見過大世麵的狐狸,他端起茶杯,吹著水麵滌蕩的白沫,“憑一個女人,一個野種,你也異想天開鬥垮我。”
“不敢。”關彥庭噙笑,“沈書記是否聽過一句話,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您地盤蠶食的螻蟻,何止一隻兩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