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極了。
怕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怕我聰明反被聰明誤,怕黃粱大夢一場空。
我低頭埋進掌心,匙勺舀香餌遺留的氣味,似有若無的往鼻息裏鑽,我驀地一激靈,盯著晃悠的木門。蛇打七寸,祖宗趁潛艇登陸的千鈞一發之際,討要關彥庭不可告人的秘密,賬本是偽造,交易確鑿,1902的間諜泄露內幕後,關彥庭必定記恨張世豪的出賣,如今的情勢,紛紛劍指張世豪。
阮穎倒戈,齊琪的許多消息通過她傳遞,未必忠貞不渝,齊琪的勸誡看似替祖宗開脫,細咂滋味,事關我的過去,隻有關彥庭是正義救我,他們在齊琪口中,是推我下萬丈深淵的禍首。祖宗暗算關彥庭,後者為何不能反噬他,挑撥離間我經曆不少,即使齊琪十有八九是真言,我也得萬無一失。
我瞥了一眼地板狼藉的玻璃碴,沙啞喚了聲,“阿波。”
一道人影矯健一躍躥出陽台,他早已聽見屋內暴跳如雷的動靜,他目不斜視跪蹲在桌旁,“程小姐吩咐。”
我抹掉下巴泛濫的濡濕,“查齊琪。她接觸的人,通話記錄,私下常逛的場所,一樁不許遺漏。”
阿波試探抬眸,“程小姐,炳哥十天前解決這事了。”
我略怔住,他繼續說,“齊琪是沈國安的新寵,豪哥懷疑她是關彥庭安插的人,在關彥庭找他結盟的轉天,就著手調查了。不出意外,她隻您一個主子。”
張世豪何其圓滑,東北兵臨城下,他豈會坐以待斃,他明著在澳門擂響戰鼓,壟斷毒市,做出一派駐紮大陸賺錢糊口的表象,好不容易擺脫死裏逃生的劫數,兩北省委、公安廳皆以為他見好就收,老實本分在澳門安身立命,不再覬覦東北的肥肉了,實際他暗中不清閑,條子越是料定他認栽,越不加掩飾官場的風吹草動,他更拿捏得精準無誤。
齊琪假設是關彥庭的人,這盤棋就有意思了,可惜不是,那麼他並無優勢,張世豪不肯結盟,置之度外觀望沈關二人撕咬,也有關彥庭暫時攻擊力疲軟的緣故。
如此,她沒有騙我。
我嗤笑兩聲,阿波緩緩站起,“程小姐,人活在世,多大的能耐,吃多飽的餐。豪哥是逃犯,政府的槍子兒抵著他後腦勺,您是沈良州的馬子,他過分幹預,你不會搭理。您一開始厭惡豪哥,日久年深,您不也順服他了嗎。平淡恩愛,那屬於老百姓,往上爬一階,委屈多一重,總要有舍有得。”
我呆滯瞧著他,“蔣璐懷孕,是他的嗎。”
阿波耐人尋味,“豪哥說是,就是。他沒承認,您全當不是。鄭長林駕馭澳門幾萬警署,蔣小姐牽製他,無異於豪哥操縱了整個澳門的白道,她分量很大。程小姐,識時務者為俊傑,她能辦的,您辦不了。除了退兩步,別無他法。”
我長籲一口氣,“回吧。”
我打著巡視1902的幌子在茶樓耽擱了一小時,折返的途中,保鏢接了一通電話,蔣璐與鄭長林來賭廳打牌,看場子的疊碼仔知曉我們不和,言下之意,請我避諱,大局為重。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張世豪澳門的半壁江山,是我程霖打下來的,我雖失寵,也不至退避三舍,我麵無表情命令朝賭場開。
保鏢不敢得罪我,隻得遵從指示。
車泊在賭場大門外,我隔著玻璃窗正巧瞥見鄭長林和蔣璐從一輛林肯內步下,他們忌憚彼此身份,大庭廣眾下的舉止倒還算規矩,隻是進了偏門,鄭長林似是抱住她,軟磨硬泡什麼,很是奸詐的模樣,我降下半截窗,讓保鏢靠近幾米。
蔣璐有些不滿,她甩開鄭長林的桎梏,“鄭總長,是你喝多霸王硬上弓,害我清名盡失,豪哥嫌我了,他寵我無非是顧全你的顏麵,省得謠言四起。我呢?我算物件嗎?我活該裏外不是人?我不管你們義結金蘭也好,逢場作戲也罷,孩子我一定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