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斥罵沒能阻止齊琪,她定格在門外投射的虛幻霓虹裏,我逆光看她,四肢百骸劇烈的顫栗像狂風過境,震得桌子也顛簸。
“關太太,您聰慧嗎。您掙紮在情關的泥潭,不匹配您的果斷睿智。顯赫的軍婚,大權在握的丈夫,您襄助關彥庭,還發愁沒有錦繡前程嗎。您墮在張世豪的情意中,他知道您吃了苦頭,也知道旁人對您的折磨,他無動於衷。”
她字裏行間犀利珠璣,一刀刀剜割著我的肺腑,我難以抑製體內波濤洶湧的躁火,反手扔了茶盞,杯蓋呈一縷拋物線撞上牆壁,頃刻四分五裂,褐綠色茶水迸濺在環繞的屏風,星星點點,濃濃淡淡,仿佛顛沛流離的歲月。
“齊琪,你說的一個字我也不信。我栽培你,提攜你,不是讓你胡言亂語,搞垮我的。”
“關太太待我,是主人豢養寵物,您歡喜了,賞我點吃食,我感激您,您將我的食物從清粥野菜變成山珍海味,我不圖自由,不貪風月,我隻想當人上人。這些忠言逆耳,阮穎永遠不會說,她是關彥庭的細作,我才是為您著想。”
她眺望鏤空的紅木窗,“其實是非對錯,您有數。張世豪絕非善類,他滿腹算計,他和沈良州包養您的初衷都不同。您的身家性命與他緊密相聯,沒有了回頭路,怎敢剝開與您現在的選擇背道而馳的廬山迷霧呢。”
她泰然自若朝我鞠了一躬,司機在回廊等候,她退出茶室,在跨過門檻兒的霎那,她陰惻惻說,“您第一個孩子,是張世豪的種。沈良州曉得您和他不幹不淨,珠胎暗結他疑竇叢生,兩人同時鑒定胎兒的根源,您該明白,當年您是沈檢察長的情婦。他因您與文家不睦,沈國安急需文德的支援鉗製博弈關彥庭,哪怕兒子肯認,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老子,能忍這一頂堂而皇之的綠帽子扣在沈家頭頂嗎?黑白本水火不容,您懷誰的不行,偏偏放肆懷了土匪的。張世豪明知您的困頓他豁出一切奪您了嗎?他稀罕您母子,更不舍權勢地位,河北的地痞混混兒,蛻變一代江湖巨鱷,他不願冒險敵對土皇帝損兵折將。他唯有用下三濫的方式,一次次誘惑您,心甘情願的脫軌背叛金主,張世豪若無您的賣命輔佐,他逃出生天不難,他不會這麼迅速拚出一條光明大道。您無時無刻不在作他手中的棋子。倒是沈良州千方百計護住您,任由您報複致沈太太流產。”
她側頭凝視我,“關彥庭偷梁換柱,調換了您的血檢報告,製作了一份是沈良州骨肉的假報告存檔,並買通醫生偷取血樣,寄給張世豪供他驗證。關彥庭的確虛偽奸詐,但他不曾迫害您,替您綢繆,他好歹是君子。六年風塵廝混,您憑借俘虜男人的手段平步青雲,也有您揭不下的麵具,識不破的心腸。”
“我讓你滾!”我咬牙切齒擠出這句話,旋即奮力抽出桌布,攢成一團丟向齊琪,我丟得迅猛,她在遭擊中的前一秒,消失在燈柱的拐角處。
跌進舊事漩渦的我方寸大亂,這不堪入目的真相刺得我鮮血淋漓,猶如被活活扒掉一層皮,世上最尖銳的工具抽筋蝕骨,鞭笞得我骨肉模糊。
我了解祖宗的不由己,他受製於沈國安的專政和掌控,他有他的不可為,有他的不敢為。
而張世豪,他一清二楚我的囫圇之境,我的岌岌可危,他從未吐露隻言片語。
我懷著他的孩子,抵禦沈國安與文家的虎視眈眈,那段暗無天日的光陰,遠勝過我在米蘭手下倚門賣笑,色相侍人。
我拋棄東北的榮華利祿,安穩餘生,我的孤注一擲,我的賠盡全部,究竟換來了什麼。
隱瞞,欺詐。
他來時,是漫不經心的輕狂,是蓄謀已久的勾引,我從躲閃至淪陷,給他的,是深重的執念和一顆心髒的滾燙。
我笑了良久,久到嗓子幹涸麻木,緊握的拳精疲力竭,臃腫的青筋幾乎穿破皮囊,我眼角劃出一滴淚,兩手倉促鬆開。
米蘭沒錯。
她早預見了我的結局。
無情毒辣的女人,要麼殘忍一輩子,要麼自食苦果,所有的罪孽,終將天道輪回,一一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