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十四K的鐵門出來,辭別了阿威的大堂主,禿頭拉開車門侍奉我們坐入後廂,他彙報1902的情況,過江龍的五百馬仔被困地下賭場,勝義老窩失守還未曾告知他,他們逃不出,正叫嚷著要見張世豪。

“豪哥,怎麼處置。”

張世豪閉目養神,“交給十四K,染血的買賣,在澳門盡量不沾。否則警署握住把柄,要挾的力度會削弱。”

禿頭答應了聲,他隔著後視鏡瞧我,點了下頭,我遲疑著說,“沈良州現在駐守澳門。”

張世豪揉捏鼻梁的動作僵滯住。

“我和他在百樂門,傍晚碰了一麵。”

他悄無聲息良久,淡淡嗯,伸手將我抱在懷裏,車廂裏氣氛死寂,“他容我五天時間。”

張世豪撩起我鬢角的碎發,溫柔掠過被脂粉遮蓋得淡薄了許多的朱砂痣,不言不語。

我注視他的眉眼,他並不懷疑我,也不防備我,從容而平和。

“沈良州和關彥庭是同一艘船。他們聚齊澳門,想絞殺你。他們一個從我身上下手,誘我策反,一個暗中布陣,裏應外合。”

說實在話,關彥庭突降那一日,我沒此時此刻的心慌意亂。

祖宗覬覦權謀,是六親不認的主兒,他的偽裝衣穿得太嚴實,也太不露痕跡,我始終驚詫於他如何毫無蛛絲馬跡堅持多年,白道不論官商軍政、高低貴賤,皆當他沉迷酒色的紈絝二世祖,靠老子順風順水,市檢察長的官職也鑿了後門兒,骨子裏不堪重任,包括沈國安也看他不入眼,事實恰恰相反,不可一世的土匪頭子張世豪山窮水盡了,一貫弱不禁風被耍得團團轉的祖宗在這潭漩渦苦苦撐到了今天。

關彥庭對張世豪斬草除根,對官僚攔路石沈國安的逆子退避三舍,他和祖宗作盟友、形同陌路,也不曾為敵。如果當時我沒跟張世豪,仍跟著祖宗,他不一定和我談交易,關彥庭的眼睛最毒辣,他看得透徹,或許這場黑白博弈的伊始,祖宗百轉千回藏拙的陰鷙狡詐,便在他視線中暴露無遺。

敢殘害嶽丈推翻生父,祖宗的冷漠狠厲,不是尋常招數鬥得贏的,他的屏障幾乎刀槍難摧,新舊數不清的二奶,幕後關聯的都是一名試圖操縱祖宗、扯他垮台的大人物,哪個成功了?

我顫栗握拳,使了十分的力氣,才抑製住內心的波濤洶湧,我側目凝望一排排陌生而斑斕的櫥窗,驀然回首,我到底經曆著怎樣深不可測的男人。

我倉皇抓住張世豪撫摸我臉龐的手,囚在汗涔涔的掌心,“世豪,沈良州比關彥庭,更加恐怖。愈晚曝光真麵容的人,才是道行高明。”

他目視前方逐漸彌漫的夜霧,“關彥庭沒打算動真格,他率兵包抄威尼斯酒店鬧大聲勢,無非虛晃一槍,真正目的是逼不疾不徐的沈良州快速出山。”

我不解問為什麼,獨攬功勳不好嗎?

“首先,他有十拿九穩的概率封我的咽喉嗎。其次,他名義的太太,在我和他交鋒站錯了隊伍,傳進東北,他的顏麵不提,他洗得白一無所知夫人犯罪的過錯嗎。”

他指節彎曲饒有節奏的彈擊膝蓋,“關彥庭擅長草船借箭的兵法。他不僅借旁人的箭,還給旁人機會借自己的箭。”

車行駛至一處急轉彎路口,禿頭方向盤打滑,朝著邊道崖子撞去,他敏捷反應猛地飛出十米飄移,車尾與電線杆子毗肩而過,差之毫厘便釀成了大禍。

幸而我坐在張世豪腿間,千鈞一發之際他護住了我,沒被甩出去,他臉色很不好看問禿頭怎麼回事。

禿頭嘟囔著方向盤鬆了,上路前檢查過,萬無一失,開了一半倒出問題了。

張世豪沒細究,他將顛簸中我披散的亂發捋順,“關彥庭在澳門剿我立功,副國級即刻上任,沈國安的正國級選舉繁瑣,內定也需按部就班的流程,很長一段工夫,他們會平級,這意味他不必和沈良州繼續結盟,他有足夠資本獨立大肆運籌,沈國安的底細汙濁,他畏懼關彥庭死磕,沈良州失了東北唯一克他父親的盟友,和他老子捆綁一根繩的螞蚱,一起摔。”

張世豪的弦外之音,祖宗更迫切拉攏關彥庭襄助,由他坐實和沈國安撇清血緣親情的狀態,而關彥庭借刀殺人,省了諸多費力,善與惡,他沾染少,好辯駁。

換而言之,關彥庭是決定棋局存亡的遮天棋子,祖宗是一條護城河,他城門敞開,引火自焚,輔佐關彥庭得償所願,在沈國安全線潰敗後,他抽離沈家一脈,既不受牽連,絞殺張世豪的赫赫業績還使他平步青雲,順理成章掌控東三省。

那時的祖宗,黑白雙料,比他老子猖獗得多。

關彥庭資曆薄,背景簡單,副國級是他政治生涯的終點,他翻盤的一線生機,就是阻止沈國安調京,隔山打牛召喚牽一發撼動整個公檢法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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