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一步棋,親耳聽了,竟有些難過與悲涼。
難怪坊間說,東北的關彥庭,將成為最後一位終結軍政史文韜武略膽識卓絕的參謀長中將。
他的才思與城府,當真是蛛絲馬跡不露,他操縱不了的事態爆發意外,他能急速扭轉乾坤,化意外為情理,轉不利為有利,簡直是深不可測。
“紅桃。我求你一事,我或許會死在澳門。無論如何,我要張世豪脫險。假如到了無法翻盤的程度,他乘船去廣東,在深圳碼頭抵岸,東莞你安頓。”
千鈞一發之際,紅桃沒矯情具體過程,她當機立斷說,“東莞紅燈區十裏地的店鋪,都有我朋友,如果張老板逃亡廣東,任何一家店,藏一陣不成問題。”
我鼻頭發酸,我說多謝你,有命報答,沒命,我欠著了。
我剛想掛斷,紅桃忽然在那端叫住我,她含著一絲哽咽,“你應該沒想過,這會是你的下場。”
我一愣,遲遲不動。
她哭了幾聲,直到嘟嘟的忙音傳來,我反而破涕為笑。
啼笑因緣,啼笑皆非。
命運之輪,它的軌跡,本就是難以預料。
車停泊在一片老式的磚瓦樓,類似香港貧民窟,路燈朦朦朧朧的,青白交加,像垂死彌留的老者,吊著僅剩的氣息,不肯歸西。
馬仔護送我往巷子裏紮,越走越漆黑,越死寂,我攏了攏披衫,“這裏居住的大多是有前科的罪犯是嗎?”
馬仔說正經居民看到咱們的陣仗,肯定會捅出去的。
我沒說話,拐彎逼近一堵高牆時,欣長的影斜斜寂靜的傾灑而下,遙遙之隔,張世豪倚住烏鴉啼叫的歪脖子槐樹,指縫夾著香煙,他清瘦白皙的臉孔隱匿在幽暗的燈火,沒有血色。
我整個人如同被一支碩大的釘子釘住,它刺穿我的腳底,直竄頭顱,它是痛的,也是快樂的。
我全部的絕望,頹敗與恐慌,在他闖入我視線那一刻,潰不成軍。
他逆著彌漫在窄巷的黯淡月光,扔掉煙頭,笑著喚了聲小五。
我瘋了。
我好怕。
這一路馬仔不停告訴我,他平安無恙,我還是怕。
怕他絕境墜崖,怕他就此坍塌,怕他一蹶不振,怕他棄我自首,也怕他無影無蹤,丟了我在水深火熱。
我為這個男人,中了蠱毒般患得患失,畏懼離別。
沾染情愛二字,其實活在萬丈紅塵中的人,並沒有那麼自私。
無心歹毒如我,不也在風月裏栽了跟頭嗎。
我朝他奔跑過去,歇斯底裏衝進他懷抱,他伸開雙臂穩穩接住我,久別重逢,九死一生。
他的皮囊炙熱,仿佛寬厚的山脈,即使天崩地裂,怒海驚濤,他依舊巍峨,雄渾,我似是失去了所有,換回醒不來的一場夢。
我疲憊極了。
我匍匐在他結實而火熱的胸膛,像迷途太久終於尋到歸宿的流浪人,摟著張世豪的肩膀闔住眼。
佛祖說,苦海無涯。
幸而我不信佛。
這無邊無際的茫茫世間,鑄造了多少謊言,辜負了多少等待。
道一聲來日方長,興許便是死生不複相見。
我攥緊張世豪的衣衫,一分一秒也不撒手,他一遍遍撫摸我纖細的眉毛,我覺得癢,撥弄開他的手,他再度溫柔觸及,他削薄的唇貼著我眼尾的朱砂痣,他說怎麼剛過一天,這麼想你。
他掌心托著我臀部,讓我牢固掛在他身體,“是不是給我下咒了,小東西。”
我挨近他耳蝸,朝他裏麵吹氣兒,“我下了一種蠱,張老板若變心了,它就一點點蠶食你的心髒,把你咬成空殼子。”
他悶笑,“你這樣厲害。”
我得意洋洋,“澳門花花世界,張老板不老實,我想法子讓你老實。”
他親吻著我的鼻尖和眉心,“隻有你了。”
禿頭不言不語撿起磚石張世豪散落的風衣,他跟在後麵,合攏了吱扭作響的木門。
張世豪把我放在床鋪中央,脫著我的衣裙,我將招安孟小姐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這件事辦得很漂亮,我趴在他腿間邀功,他從頭到尾異常沉默,我快要講完時,他突然撫摸著我的脊背說,“你跟關彥庭回東北。”
我臉色倏而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