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我到醫院,你吩咐大夫做手腳了嗎。”
他沉默了幾秒,“什麼。”
我言簡意賅,“穿刺。孩子的出處。”
我說完,不緊張是假的,我攥著電話的手一點點收緊,壓抑著呼吸,生怕遺漏任何一個字,那端再度陷入死寂,片刻後格外平靜的語氣說,“我沒做這事,你多想了。”
悶在口腔內的氧氣呼出了多半口,減緩了窒息感,我問他做了什麼。
我不相信他一點動作沒有,我那句話,換做是誰,都會當作我在囑托,以關彥庭混軍區的能耐,他隻會比旁人通透,而不會糊塗。
“無論如何保大,盡全力保小,倘若保不住,就利索點,不必等人來。”
心口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挪開,露出原本的森森白骨,嫣紅血肉,脹痛又輕鬆,脹痛因何,我不清楚,或許潛意識中,我的渴望中,我盼著是張世豪的種,我記得,我永遠忘不了,他擁著我,他手按在我小腹,那般渴求孩子降生的模樣。
溫存,柔軟,半點不像叱吒風雲無畏血光的他。
輕鬆是這孩子當真是祖宗的,它不會變成阻礙我、扳倒我的軟肋,誰也沒轍,隻要我自己不捅婁子,這位置,如二力所言,穩穩當當,騎在我身下。
我笑了笑,“多謝。”
他淡淡嗯。
我如釋重負又擔著千斤,形容不了的沉悶和矛盾,我故作若無其事的語氣,撥弄電話線,“我欠關先生的半個吻,償還遙遙無期,新賬舊賬一起算,猴年馬月也還不清了。”
“也好,欠的時日長久些,我正巧有理由。”
“什麼理由?”
他說見你一麵的理由。
關彥庭可不是沉湎風月,受妓子迷惑的男人,我當他玩笑戲弄我,耍風趣,喜滋滋靠在床頭,拉開抽屜取出一把木梳,打理長發,“隨時可以,我反正閑著無趣,關先生來,記得帶棋盤。”
他說了聲好,我們很默契,幾乎同一時刻掛斷。
和關彥庭接觸,從不覺得疲累,即使那個綿長深入的吻,之後回想,也似乎沒那麼別扭,不可否認,他是一個讓女人極其舒服的男人。
我在醫院住了一周,第七天傍晚,正伏在窗台剪花,暗處瞧大戲的文嫻終於按捺不住露頭了。
她沒有以往既不露聲色的衝動,又呼之欲出的恨意,她很平和,定在那兒環視一圈,目光停留在沙發擱置的男士西裝,她冷笑,“你是因禍得福,還是死裏逃生。良州為這一胎,和我吵得天翻地覆,再也沒來過。”
我捏住一片凋零的梧桐葉,連眼神都吝嗇給予,“芸芸眾生愛得世俗,男人愛美色,女人愛財富,自古使然。沈太太的美色不夠,留不住有財富地位的丈夫,你有什麼好抱怨,你不該怪你自己嗎?”
她隨手將皮包掛在門口鐵鉤,慢條斯理走進來,“如果不存在狐狸精,天下男人也沒有理由放肆。程霖,你現在每一次掠奪,都將加注在你身上,來日方長的報應。瞧,孩子不就報應了嗎。你當初怎麼搞垮我,你應該不會忘記。”
我樂嗬嗬轉身,把修剪好的葉子揪掉,遞給她,她皺眉端詳,沒伸手,我說我不怕報應,那是失勢的人安慰自己的謊言。勝與敗,唯有這輩子。
她高出我半頭,穿著銀色高跟鞋,化著精致遮瑕的妝容,掩蓋她的皺紋和滄桑,確切說,是得不到滋潤的寂寞。
她居高臨下的模樣,讓我想到一個詞,悲哀。
裝勝利,裝得意,她內心的荒蕪和恐懼,遠比看似失敗的我多。
【明晚0點30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