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乎癲狂搖晃著床沿,甚至抓起枕頭,扔向距離我兩步之遙的祖宗,自打他認識我,包養我,我沒這麼放肆過,我不敢,也沒必要,哪個二奶和金主過不去,那不是膩歪了好日子和錢有仇嗎。
祖宗站在那兒,不製止不搪塞,任由鋪天蓋地的雜物劈頭蓋臉擊中,我大口喘息著,顧不得小腹疼痛和虛弱,我撐住床頭更用力拉扯他,將他身子拖向我麵前,“在你心裏,權勢,地位,輸贏,哪一樣都比我重。可我心裏,什麼都不及你,當你懷疑我時,丟下我時,我自欺欺人你是迫不得已,我為你找了無數借口,卻連我自己都騙不過去。”
我拍打胸口,冗長沉悶的回音,在腔骨內一層層散開,一下比一下清晰,“良州,我沒有心嗎,我不是肉做的嗎?我容忍和那麼多女人分享你,你當我圖什麼?你從沒想撈出我,反而拚了命把我往火坑裏推,你恨我掉下去,恨我不肯上來,我該恨誰。走到這一步,我有幾分錯。”
我整張臉埋在潮濕的掌心內,捂住唇哭得天崩地裂,我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好像這輩子所有委屈,所有自責,都發泄在這場聲嘶力竭的哀嚎中,我抽噎著說,“良州,我不明白,為什麼回不去,當我在你懷裏,我感覺到屏障,它沒有顏色,沒有形狀,摸不著,可它存在。”
我腦海憶及和祖宗情濃時的一幕幕,忍不住又哭又笑,猶豫中了詛咒的瘋子,他抬起手,僵硬攤開,想撫摸我的臉,我躲開了。
我麵對不了他。
也麵對不了他瞳孔內屬於程霖的皮囊。
道義,背叛,猜忌,失去,改變,這些感情仿佛五匹烈馬將我殘忍分屍,祖宗的手滯留半空,眉間心上,停了跳動。
“怪我?”
我透過蒙蒙水霧,目光回避不確定,他問連碰都不能碰嗎。
說實話,我懷念從前祖宗疼我,待我好那陣,我願意回報全部,他傷我,冷落我,我無所怨恨,心甘情願守在他的囚籠中討生活。
此時此刻,我竟啞口無聲了。
淚水劃過顫栗的唇瓣,喉嚨哽住一塊海綿,它不硬,不幹,並無分量,輕飄飄的一根針便能刺破,使它麵目全非,我怎會抗爭不過,較量不贏呢?我隻是倦了,迷茫了。
肺腑內的血翻江倒海,淹沒了所有。
我愛的男人,我依賴的男人,他是否從未有真情。
這場拿我當籌碼,當誘餌的權謀大局,我除了棋子,還算什麼。
我不能存在於不願上陣殺敵的時候,服從也好,被迫也罷,刀尖的日子,我過得好累。
我追隨祖宗的喜怒哀樂,遺忘了自己的陰晴圓缺,紅桃問我,你是當二奶嗎?你操著大房的心,挑著情婦的擔子,你得到的太少了,錢嗎?肯給我們花錢的蠢狗,比地上螞蟻還多。
動搖隻需一時片刻,我忽然發現,對這個男人,我的熱情之火不至熄滅,卻不再那麼旺盛燃燒著。
“你想怎麼解決她,都聽你的。”
我緊咬唇一字不吭,我要的凶手不是粉粉,一個身先士卒的小兵無非擋了真正的黑手,我心知肚明何苦多搭一條無用的性命做罪孽。
恨不得即刻出來的這口氣,失掉一個孩子的代價,終究白浪費一場。
祖宗停在半空的幾根指,抵在我眼尾的紅痣,他神色含著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我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懷念和溫柔,“程霖,你跟了我一年半,你一點沒變,還是我初見你的樣子。”
他笑了聲,似乎在回味,“年輕,純淨,膽怯,真真假假,都是我喜歡的麵孔。”
我紅了眼眶,淺淺闔動著,陷入冗長的沉默,他收回手,掌心覆蓋住我眸子,我在一片漆黑無知中,嚐到他的味道,他在親吻我嘴角,不摻雜情欲,不摻雜一切,隻是純粹的吻。
這個吻令我懵住,一霎那心神蕩漾,泡在一片浮沉的汪洋中,晃散了我的憤懣和抗拒,過了太久,我和祖宗的溫情,從張世豪出現,把一切推向窮途末路的時刻,便是虛假的,偽裝的,演繹的,我有多麼渴望,我又多麼不可說。
他細細吻我耳垂,“我遇見的程霖,曾在最肮髒的地方仰人鼻息,卑微賣笑,我真的疼惜過你,也想以後疼你。可你要明白,男人這一生,不是為兒女情長活,那是最不值錢的。”
我揪住他衣領的手,自始至終牢牢握著,觸及他滾動的喉結,很燙,燙得指尖烙了一枚疤。
“粉粉是誰的人。倘若我做了錯事,你擇得清嗎?會真和你無關嗎。”
祖宗一言不發,他不知思量什麼,濡濕的唇泊在我額頭,曾經讓我無比心安的煙味,如今衍生成一副壓得我喘不過氣的枷鎖。
是變了。
悄無聲息、不能阻止的變了,流逝了。
之後兩天,我和祖宗沒說一句話,他耐著性子哄我,買我愛吃的糕點,不厭其煩逗我笑,我回報給他僅僅是麵無表情。
這樣的局麵維持到第三天早晨,祖宗正好去檢察院開會,他走了半個小時,米蘭帶了一束花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