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不過,我可聽說有些人流放到爐城,明裏暗裏可沒有少說司空府的壞話,甚至可以說是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了。”朱芝沉聲說道。
“……”高原的深秋,已很有幾分寒意,張晉這一刻背脊卻有潺潺汗水而下,跪坐案後,說道,“初涉苦寒之地,饑病交加,餓殍於野者也有
之,是免不了有些牢騷之言流傳出來,但近兩年苦役勞作,最初的浮躁、怨恨早已磨滅,剩下皆是對以往所犯大罪的悔悟……”
“好了,你不要替別人掩飾了,”
朱芝揮了揮手說道,
“不過,說起來你是該怨恨的,先帝待你張家何其不薄,先帝病逝時猶念念不忘驅逐胡虜、收複中原,但先帝駕崩之後這些年,你張家為收複中原做了什麼?你應該怨恨汪、晉這些逆賊,蒙蔽了你父親的心誌,你應該怨恨為何不是堂堂正正戰死在沙場之上,你應該怨恨為何不能堂堂正正為國捐軀,卻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最後隻能在饑寒交迫、無聲無息中死去!你可還記得隨先帝遷都建鄴之初,你看不慣世家子弟忘卻國仇家恨,整日登樓飲宴狎妓玩樂,你曾拔劍與之割袍絕交,言男兒當為社稷從軍征戰、馬革裹屍,以求萬世之名,而非圖一世之享樂?不是沒有過去幾年,你就將這些統統忘卻了。是什麼讓你忘卻這些,你心裏真真沒有一點怨恨嗎?”
張晉惘然箕坐案後,想起年少時的豪言壯語,滿臉羞愧,都不敢抬頭看聲色嚴厲的朱芝。
“張晉你抬起頭來,我說這些話不是要羞辱你,”
朱芝沉聲說道,
“我來撫羌城之前,曾往泌陽見過使相。你們在爐城所說的那些牢騷話,早就有傳到司空府,而且你也想不到會是誰將你們說的這些話密報有司
,照道理來說,使相不應該管你們的死活,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但使相總是不忘舊情,在我辭行時要我仔細甄別,確有痛改前非者,可以適當加以寬免。可惜啊,我了解的情況是痛改前非者實在不多,我也不能辜負使相的信任,妄意寬免心懷怨恨之人。你說再多的話,我也不會相信,我現在隻能給你一個機會:番營會從流充囚徒裏招募一些兵卒,應募之後可以赦免舊罪,以平民的身份服役軍中,你要是願意,我可以給你一個名額!”
“我願從軍征戰!”張晉淚流滿麵,伏地長跪道,“我寧可以大越子民的身份戰死沙場,也不想作為流囚,在這苦寒之地無聲無息的死去!”
未來的西燕郡國,徐懷希望是一個漢番相居交融之地,既有契丹、羌彝乃至吐蕃族人在此棲息,也應有大量的漢民在此繁衍,未來才有可能保證貢嘎山以西更為高寒險惡之地,一步步融入帝國之中。不過,貢嘎山與邛崍山之間,氣候溫潤也隻是相對貢嘎山以西的高寒之地而言的,對比中原,環境還是太惡劣了,正常情況下,不可能有誰願意遷居此地。那撫羌、爐城等地的漢民從哪裏來?如果流囚苦役永遠都得不到赦免,豈非這些地方的漢民永遠都要低諸番一頭?
再一個,爐城、撫羌城要發展,數千流囚絕大多數都讀書識字,也不能完全不用。
當然了
,也絕不能不加甄別的,將所有流囚都加以赦免、加以任用。
那樣不會叫他們心裏滋生感恩之念,甚至會倍加怨恨,反而日後會成為危害司空府的隱患。
除了西燕郡國外,朱芝乃是司空府在西南方向的主要負責人,這些事有專擅之權,但與蕭林石、趙善他們商議後,覺得已經處斬的汪伯潛、晉莊臣等人嫡係子嗣還是不能隨意赦免,還是當成典型以儆效尤。
不過,受株連的旁係及親朋故舊則現在就可以免除苦役。
潁州大捷,收俘巨大,有源源不斷的戰俘可以送過來充當苦役,也不愁沒有人從事艱巨的重體力活。
隻是錢尚端、張辛二人及家小,卻是令司空府頭疼的存在。
一方麵他們是先帝的舊臣,即便錢尚端早就暗中投靠了淮王,建繼帝在世時也沒有嚴加懲罰,另一方麵他們也確實與京襄一係存在種種藕斷絲連的聯係,司空府也不能表現得太刻薄寡恩。
逃京事變後,汪伯潛、晉莊臣、羅楠光等人都處以斬刑,最終還是給錢尚端、張辛二人網開一麵,隻是罪其受蒙蔽盲從,判以流充。
當然,要說錢尚端與張辛有什麼區別,那就是錢尚端很早就處心積慮投靠了淮王,在紹隆帝登帝之後,也是潛邸係的核心成員,積極為紹隆帝及潛邸係謀劃對付京襄。
張辛這人實則有些平庸,沒有太強辨別形勢的能力,建繼帝在時忠心耿耿,紹隆
帝登基,又覺得紹隆帝沒有將他踢到一旁,還使他出任禦營使,便覺得紹隆帝對他恩寵有加,也沒有念及其他先帝舊臣一個個被掃地逐出中樞,最後也是一念之差參與了逃京。
因此錢尚端一家老小,朱芝決定還是不予以赦免,即便不會以苦役折磨他們,也會叫他們以流囚的身份在爐城終老。
要不要赦免張辛及家小,朱芝是有專擅之權,可以酌情處置,但考慮到張辛在靖勝軍中(原宿衛軍)的影響力極大,張晉也一度在宿衛軍任將,之後還在皇城司任事,值宿宮禁,如果不能平複他們心裏的怨恨,即便不怕他們能造成多大的危害,但這事終究是朱芝做得不妥當、不漂亮——哪怕朱芝知道徐懷還是想著對張辛父子網開一麵,甚至隻要張辛低頭認個錯,將他父子接回襄陽、泌陽重新任用都是可以的。
朱芝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讓張晉以平民的身份,先入番營為卒,觀察一兩年再說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