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芝想到這裏,胸臆間也有一股豪氣滋生。
過了片晌,卻是身邊的侍衛有意無意的遮蔽到他身前,他才注意有一隊苦役從身邊經過,其中有一人在朝他打量,引起身邊侍衛的警覺。
逃京事變後有數千潛邸係的罪臣家小從建鄴流放到邛崍山以西。
朱芝在九簇坐鎮,相當長一段時間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盡可能減少這些流囚在途中的傷病死亡。
因此苦役裏有人認得他,朱芝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揮了揮手,示意侍衛莫要太緊張,在蕭純裕等人的陪同下,往大營轅門走過去片晌,他才猛然想起那個衣衫襤褸、皮包骨頭的苦役,卻是張辛的長子張晉。
朱芝停住腳步,不確定的問道:“張晉張世兄?”
張晉見朱芝終於認出自己,差一點都要哭出來,囁囁嚅嚅的說道:“還以為你認不出我來,我,我就是乍然再見故人,打個招呼——我,都快忘故國風光了……”
當年契丹殘部想從秦州撤到西秦或西蜀腹地未能如願,除了高峻陽堅決不許外,紹隆帝與潛邸係猜忌他們與京襄關係密切,也是一個關鍵因素。
為此,契丹殘部付出犧牲逾半數老弱婦孺的慘烈代價,橫穿吐蕃高地才來到邛崍山西麓安頓下來。
對逃京事變之後,被流放過來的數千潛邸係罪臣家小,蕭純裕他們怎麼可能優待?
雖說錢尚端、張辛二人,因為與京襄有故,又曾是先帝的
舊臣,待遇稍微好一點,至少這次留在契丹殘部在邛崍山西麓修建的爐城,沒有從軍遠征,但兩家的子弟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這次隻要青壯男丁,基本上都被征為從軍苦役。
這也是諸多苦役中最艱辛、慘烈、死亡率最高的一種;留在爐城的苦役,熬過最初兩年修城築寨的苦楚,目前隻要從事耕種、放牧以及做工,至少不用累吐血。
從軍苦役,特別是高寒之地,吃不飽,睡在擁擠肮髒的營帳裏,開山鑿石、挖土伐木,稍有不慎,一頭栽倒在工地上,可能就再也爬不起來
看張晉皮包骨頭子的樣子,幾乎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朱芝自然清楚是怎麼回事,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拱拱手說道:“待我拜見過蕭郡王,再來找張世兄敘舊!”
張晉隻以為朱芝這麼說,隻是不想在部屬麵前表現太無情冷血,但他心裏沒有將朱芝的話當回事,也不覺得以朱芝此時的地位,以朱芝此時在司空府得寵信的程度,真會體恤他們在撫羌城的艱難、慘烈。
不過,想是這麼想的,心裏卻抑製不住有所期待。
張晉也很清楚,以朱芝的地位,隻要在蕭家人跟前幫著說句話,他們在撫羌城的處境將會有天壤之別。
不過,張晉回到苦役營地,一直到第二天黃昏,都不見朱芝派人過來找他,還以為妄想終究是妄想。
就在他徹底失望時,卻是呂靖親自找過來,
請他前去朱芝落榻的館舍。
呂靖乃呂文虎之子,數年前隨朱芝赴任黎州,進入邛崍山建造司戶廳。
第二次淮南會戰之後,朝廷正式將黎州從羈縻州改為經製州,成立州衙,治漢源、清溪、峨邊三縣、十一寨城,以朱芝為知州、趙善為兵馬都監、司兵參軍。
其時黎州除了劉福金、魏桐兩將所率領的、隸屬於天雄軍的千餘精銳甲卒外,趙善還以州兵馬都監司的名義,從邛崍山羌彝諸部招募番兵;朱芝當時推薦呂靖協助趙善操練番兵。
三年操練番兵有成,其間呂靖還前往泌陽高級軍事指揮學堂修習半年時間,再回到黎州時,司空府決定擴大番兵招募,以劉福金出任黎州番營都指揮使,呂靖出任副都指揮使。
趙善統領劉福金、呂靖及魏桐三將,配合契丹步騎主力在貢嘎山以東作戰,呂靖當然知道張晉在從征苦役隊伍裏,卻是裝作不知。
以往在襄陽、在建鄴,張晉這些深厚皇恩厚寵、注重前途遠大的子弟從來都不把他這個朱府扈從放在眼裏,呂靖此時又豈會額外去照顧張晉?
沒有踩一腳,就相當客氣了。
不過,現在是朱芝要見張晉,呂靖也不會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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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撫羌城大營再是簡陋,蕭林石讓人給朱芝安排的驛館也不會差,乃是原部族首領位於石寨之內的一棟別院木樓。
呂靖領著略加洗漱的張晉走進來,趙善、蕭純裕二人
這時候正起身從朱芝住處告辭離開,看了張晉一眼,都沒有作聲說什麼。
“張世兄坐下,兩年前你們從漢源而過,當時事務繁忙,也沒有好好招待你與世叔,不想一別兩年,竟在撫羌城再次相見。”朱芝招呼張晉坐下來,又示意還習慣侍立一旁的呂靖坐下來陪著說話,侍茶之事交給雜役去做。
張晉拘謹的坐在下首案幾之後,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汪伯潛、晉莊臣、羅楠光等逆黨畏恐失勢,劫持陛下出京逃往潤州,謀求另立朝堂,世叔他是糊塗,竟然不識汪晉等人的險晉用心,涉事其中,終致事敗流充之禍,令張世兄及妻兒也難逃流徙到這苦寒之地來,張世兄這兩年想必是滿腹怨恨吧?”朱芝眼神灼然的盯住張晉的眼睛,問道。
“我父親當時涉身其中,也是深受蒙蔽,絕無相害京襄之意,但大錯鑄成,流徙吐蕃,也是咎由自取,絕非怨誹之念。”聽朱芝言語不善,張晉以為司空府終究還是不放心他們這些人,嚇得麵色慘白,連忙申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