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辛隻要他死!”牟辛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好!”張儀朗聲應過,轉對嬴華,“華公子,你這就使人前往高唐,將牟將軍一家老小接往大梁相府,在下已安排專人安置。”
“恩公……”牟辛泣不成聲,再拜不起。
齊軍逾六萬,對外號稱十萬,加上輜重人員一萬多人,浩浩蕩蕩,合圍大梁。各種旗幟交相輝映,數以萬計的帳篷密密麻麻地屯紮在大梁城外,從城頭上望下去,威勢赫然,讓人頭皮發麻。
然而,幾天下來,齊軍情勢似無變化,完全是前番救趙時的翻版,白天大軍圍在城外,或輪番叫陣,或偃旗息鼓,夜間派出少數騎手四出擾亂。
有過邯鄲教訓的魏惠王這一次學乖了,絲毫不見驚慌,也不登城門樓打氣,而是天天穩坐於後花園的釣台之上,閉目釣魚。與尋常垂釣不同的是,無論惠王釣到什麼,毗人都像往常傳旨一樣大聲宣唱,再由其他宮人接力唱出,一直傳唱到每一個守城的將士耳中。
魏惠王發明的這一新型勵誌手段極是管用,滿城臣民見大王如此鎮定,無不信心滿滿,各司其職。
與此同時,魏軍周邊各邑早已得到龐涓指令,家家戶戶關門清野,但有餘糧,全部深埋,齊騎騷擾多地,幾無收獲。加之孫臏嚴禁擾民,六萬齊軍的日用糧草,全部依靠後勤供給。
一連十餘日,齊、魏、楚、韓四國大戰呈現出奇怪的膠著靜止態勢:韓軍龜縮城邑不出;楚軍六萬躲在苦縣遠遠觀望;魏軍主力蹲守鄭城、陽翟城外,如貓守鼠;齊軍主力有條不紊地圍在大梁;大梁城中,一切生活照舊,隻是城門緊閉,城牆上時不時地聽到惠王釣到何魚、那魚幾斤幾兩等的傳唱聲。
然而,就在這一切靜悄悄的背後,一支約三千人的魏軍,由襄陵守將鄭克親領,在幾個黑衣人的引領下,晝伏夜行,秘過宋境,繞道大野澤東側直插阿邑的齊軍囤糧基地,在公子華率領的秦國黑雕接應下,於黎明前發動襲擊。
糧囤、草場起火時,守備齊軍多在夢中。
與此同時,一切就如計算好一般,三支齊軍運糧車隊分別在送糧途中的不同地點遭到分股魏軍伏擊,數百輛輜重車輛幾乎是在同時被焚,幾處滾煙直躥雲天,方圓數十裏紅光熊熊,頗為壯觀。
從臨淄著落到部分款項後興衝衝地往回趕路的蘇秦遠遠望到火光與濃煙,大叫“不好”,催馬疾馳。
及至蘇秦趕到,整個倉區狼藉一片,糧草悉數被毀,留守齊人或死或傷,部分存活下來的仍在使用各種工具撲火。
蘇秦急召牟辛,已不見蹤影。
聽聞在押與庫存的糧草於一夜間悉數遭焚,田忌、田嬰盡皆愕然,呆若木雞。
孫臏吸了一口長氣,閉目沉思。
中軍帳中,時光凝滯。
不知過了多久,田嬰最先回過神來,看向孫臏:“敢問軍師,眼下如何用兵?”
“撤兵。”孫臏淡淡說道。
田嬰看向田忌。
“聽軍師的!”田忌迸出一句,眼中含淚,仰天長歎一聲,一臉絕望,“天不助我,奈何?奈何!”
田嬰轉向孫臏:“如何撤軍,撤往何處,請軍師明示。”
“步卒在前,輜重在中,弩兵在後,保持隊形,穩步後撤,以最近距離開往宋境。另,使騎兵竄擾西南,襲擊陘山,可戰則戰,不可戰則退。”
“末將得令!”
“還有,糧草被焚之事,嚴禁三軍傳播。”
“末將得令!”
“哼!”龐涓得聞齊人糧倉被焚,握緊拳頭,在中軍帳裏連轉數圈,“姓田的,還有孫兄,這次是你們自找的,甭怪我龐某無情!”
一陣興奮過後,龐涓看看天色,冷靜下來,使快馬通知三軍諸將皆至中軍帳聽令,自己麵對沙盤,細審早已謀定的圍擊方案,生怕出現一絲疏忽。
天色迎黑,三軍諸將,包括左軍主將公子嗣,盡皆趕到。一個用樹膠凝固起來的巨大沙盤赫然擺於大帳正中。
沙盤上,魏、宋、衛、齊交接之間的所有形勢險峻盡列其中,一目了然。
得聞齊人糧草被焚喜訊,眾將無不摩拳擦掌,紛紛請戰。正熱鬧中,斥候報說齊人不下萬人現身於陘山以北,趁夜色襲擊我師,林中鳥飛塵揚,似有大軍集結,要塞告急。
眾人皆吃一驚,尤其是左軍主將公子嗣,就要策馬回去,被龐涓止住。
龐涓不憂反喜,令斥候再探,朝太子申並眾將道:“諸位將軍,我萬不可被此股騎卒擾動!如果不出本將所料,此時齊人當已撤軍,我當全力追擊才是。”又轉對太子申,拱手,“敢問殿下作何判斷?”
“軍旅之事,申聽將軍。”太子申回禮。
“殿下有旨,”龐涓轉向諸將,朗聲說道,“鑒於齊人糧絕,齊師已潰,我當即刻拔營,全力追擊齊人,諸位將軍聽令!”
“末將聽令!”眾將齊吼。
“各回本營,今夜讓將士們吃飽睡足,備足三日幹糧,明日晨起,拔營起寨,兵發大梁,追擊潰齊!”
“末將得令!”眾將再吼,聲如滾雷。
齊兵圍困大梁半月有餘,隨軍糧草基本耗盡,隻等輜重車輛補充,不想牟辛刻意拖延,在前方追詢下連發三撥,這又全部遭毀。
三軍能吃食物不足三日,而三日之間,三軍將士無論如何也撤不到本境,因為孫臏、田忌皆知,大軍回撤,貴在沉穩有序,一旦失序,將是災難性的。而要確保有序,就必須穩步緩行,尤其是還有相當數量沒有戰鬥力的輜重人員一並回撤。
從三軍出征到回撤,孫臏的整個表現不無奇怪。田忌、田嬰若是不問,幾乎很少出聲,與他救趙時運籌帷幄、躊躇滿誌的狀態大不相同。
田忌、田嬰最是知情,尤其是在糧草遭焚、大軍回撤之後,二人憂心日重,甚至一度認為,孫臏之所以與此前判若兩人,也許是其心智讓師父送他的那粒死藥改變了。
然而,孫臏除沉默不語之外,其他一切如常,尤其是發布軍令時,總是言簡意賅,沒有一絲含糊,更不拖泥帶水。即使是撤軍命令,也盡在情理之中,無可厚非。是以二人雖有疑惑,也隻在心裏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