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愚癡,敢問相國是何妙策?”
“輕兵渡河,避實就虛,由河間直插齊都臨淄。”
懷王倒吸一口氣,閉目思忖有頃,豎拇指道:“果然妙策!”
“大王有所不知,”馮郝再次拱手,“拋開運籌帷幄,張相國還有一個擅長呢。”
“哦?”懷王身子再度趨前。
“逐人。”馮郝侃侃言道,“凡是相國不樂見者,盡皆受逐於相國。在秦,公孫衍敗走;在魏,惠施落荒。”
“是哩。”懷王微微點頭,“不過,在我楚地,他可是被人趕走的,聽說離楚時,此人還很狼狽喲!”
“大王有所不知,張相國一向為人磊落,處事光明,謀陽不謀陰,逐人也是逐在明處,而在貴國,有人卻擅長躲在暗處,下作傷人,相國是雖敗猶榮。”
張儀在楚的遭遇,懷王盡知,是以對馮郝所論,不僅未加批駁,反倒認可,輕歎一聲,換個語氣道:“唉,張儀之才,寡人頗為欣賞,隻是此人棄秦投魏,卻是明珠暗投了。”
“人各有誌呀,”馮郝應道,“何況相國本是魏人,相國先父更是魏臣,為魏喋血疆場,相國回魏效力,也算是盡忠報國了。再說,我王識才,也待相國不薄呢!”
懷王複歎幾聲,想是在為楚國錯失張儀惋惜。
馮郝看準機會,拱手道:“提到相國,臣有一事奏請大王。”
“請講。”
“臨行時,相國挽郝之手,特別叮囑,要郝代向惠相國問好。馮郝初來楚地,人地兩生,欲尋惠相國問安,又擔心他顧及……”馮郝略略一頓,省去後麵言辭,直入核心,“聽聞惠相國已得大王重用,馮郝鬥膽請求大王助郝一把,將郝問候之語,捎與惠相國。”
“嗬嗬嗬,”懷王笑道,“你要寡人捎話不難,不過,你可回稟張儀,就說惠施在此並未得到重用,楚國地大物博,多養他一人,倒是供得起的。”
“馮郝一定將話帶給相國。”馮郝拱手,“大王供養惠相國,足見慈愛;大王不用惠相國,足見聖明。即便如此,郝有一言,如鯁在喉,不講不快,講之,則恐冒犯大王龍威。”
“使臣有話,但講無妨。”
“惠子奔楚,大王留之,是為不智。”
“如何不智,請言其詳。”
“敢問大王,惠施之才,比張儀如何?”
“惠子不及。”
“大王聖明。”馮郝順聲應道,“惠子雖然不及張儀,仍舊不失天下大才。惠子此來投王,王若用之,張儀必會心生芥蒂,有朝一日,儀若在魏不甚得意,將欲適楚,卻會因此芥蒂而另換門庭,或會再度入秦,大王得不償失。大王若是不用,則寒天下士子之心,王亦落下有賢不用之名。這僅是從張儀與大王方麵考慮。至於惠子,因被張儀逐走,對儀心存忌恨,倘若得知大王與張儀私底下相善,必生二心。”
馮郝巧舌如簧,且不無道理,懷王沉思有頃,拱手:“敢問使臣,可有妙策以教寡人?”
“妙策不敢,郝有一言,大王姑且聽之。”馮郝拱手還禮,“惠子為宋人,聽聞宋王對他頗為器重,曾詔告國人以惠子為賢,此事天下傳為美談。惠施與張儀不睦,今也傳遍天下。今為大王計,郝以為,大王可使人直接護送惠子入宋,親寫書信向宋王舉薦惠子。若此,大王可取一箭三雕之效:一可施恩於張儀,張儀得知大王是為他而不納惠子,必感王之恩;二可施德於惠子,因惠子已窮途末路,大王薦之於宋,給其生路,惠子必感王之德;三可施惠於宋王,因宋國近無大才,宋王若得惠子,國必得治,必念王之惠。”
“善哉,先生妙言!”懷王歎服,傳旨擺酒,與馮郝宴飲至夜深。
懷王諭旨經昭陽之口傳至惠施。
惠施黯然神傷,一刻也不願多待,當夜收拾行囊,甚至沒向昭陽辭行,於翌日雞鳴時分悄然出郢。
待陳軫從邢才口中得知實情,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陳軫大急,乘駟馬之車緊追。足足追有三十餘裏,陳軫終於望到惠施一行。
“先生留步!”陳軫追上,揚手大叫。
惠施喝叫停車,但屁股沒動,隻在車上抱拳:“上卿是來送行的嗎?”
陳軫下車,幾步跨到惠施車前,抱拳:“在下非來送行,是來挽留先生。”
“是上卿自己挽留,還是上卿代人挽留?”
“是在下挽留,”陳軫應道,“在下問過令尹,說是大王聽信馮郝之言,特旨遣送先生。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馮郝使楚,必是張儀委派。先生,非在下一定挽留,是在下覺得,以先生之才,為何要處處受製於那個奸詐小人呢?隻要先生願意,在下可使昭陽出麵,向大王言明利害,相信大王必聽昭陽,委先生以重任。有先生在楚,有你我合力,可鬥張儀。”
“嗬嗬嗬嗬,”惠施輕笑數聲,“上卿想多了。是在下自行去楚,與張儀無關。”
“先生?”陳軫愕然。
“不瞞上卿,”惠施淡然應道,“在下適楚,是衝楚王而來,欲借大楚之力,與秦一搏,不想大楚更王,此楚王非彼楚王也!”
“先生是說,”陳軫長吸一口氣,“方今楚王不足以相托?”
“僅聽一麵之詞即逐在下,是謂不聰;張儀去秦相魏,欲挾三晉以製楚,楚王目無所見,是謂不明;新王初登大位,正值用人之機,在下窮途來投,此王不召不見不說,這又不問明細加以驅逐,是謂不智。如此不聰不明不智之王,何以相托?”惠施這要走了,也就無所顧忌,接連吐出心中塊壘。
“嗬嗬嗬嗬,”陳軫連笑數聲,“就在下所知,不聰不明不智之王,天下無出於魏王之右,而先生竟然一輔十年,何以這就一日都不願留楚呢?”
“正因為老朽輔佐魏王十年,這才一日都不想留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