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嗯,”白虎連連點頭,“若是此說,蘇子之謀果然高明!”
“蘇子緣何又入偏門了呢?”朱威接道。
公孫衍反問:“請問二位,三晉能合嗎?”
“既然有此大利,三晉應該能合。”朱威應道。
“唉,”公孫衍輕歎一聲,“三晉若是能合,就不是三晉了。僅為河西七百裏,秦、魏就已互為仇敵,積怨至今。三晉所爭,豈止是七百裏?別的不說,單說這百年恩怨,能夠一筆勾銷嗎?”輕咳一下,“蘇秦宣揚‘三同’,要三晉同仇、同力、同心。首先是同心,你們說能成嗎?三晉不同心,能同力嗎?不同力,能同仇嗎?說到這兒,在下想起一個故事,說是齊有一人,欲使兔、龜、鶴同拉一車,結果,兔朝荒野裏拉,龜朝水池裏拉,鶴朝天空拉,三方各自盡力,心卻不同,車子非但不動,反而被它們拉散架了。蘇秦欲使三晉縱親,就如這個齊人一樣,豈不是走入偏門?”
朱威、白虎頻頻點頭。
“還有,”見二人聽進去了,公孫衍補充一句,“假定三晉真的遂了蘇秦之願,同心協力,親如鐵板一塊,結果非但無利,反而更糟。”
“這又為何?”白虎大是不解。
“二位試想,三晉縱親,不利於誰?不利於齊、楚、秦。三晉以齊、楚、秦三國為敵,三國若是單打獨鬥,肯定不是三晉對手。然而,三晉能合,三國為何不能合?若是三國因循三晉,結盟連橫,齊從東來,秦從西來,楚從南來,三晉就是一塊鐵,也會被壓成碎塊。再說,三晉若是真的成就縱親,齊、楚、秦也的確無路可走,唯此一途。在下方才說,合縱於魏而言,弊大於利,皆因於此。”
這番分析合情合理,朱威、白虎相視良久,沉默無語。
公孫衍使魏,天香再出山,與太子申舊情重溫。
韓昭侯不甘示弱,以公子韓章為合縱副使,精選出兩千人加入使團,加上侍從,合縱總人馬逼近八千。韓都鄭城距大梁不過三百裏,蘇秦傳令部屬仍如以前一樣日行五十裏,沿途招搖,優哉遊哉。
距大梁不足百裏時,探馬報說魏惠王托國於太子申,與相國惠施、安國君公子卬前往梁囿圍獵去了。魏王此舉顯然是在躲避合縱,燕、趙、韓三位副使聞訊震驚,急稟蘇秦。樓緩建議直奔梁囿,認為這樣既可省卻數日路途,又可擒賊擒王。公子噲、公子章讚許。
蘇秦傳令直驅大梁。又走半日,探馬再報,說是秦使公孫衍已先一步趕至大梁。幾位副使無不詫異,問蘇秦對策。
“嗬嗬嗬,”蘇秦笑道,“秦人不來,這戲還不好看呢。”
眾人見蘇秦表情輕鬆,亦都安下心來。
隊伍磨磨蹭蹭,於第三日上午抵達大梁西郊,離城五裏停下,等候魏宮指令。
候有半個時辰,一輛宮車馳至,魏宮東宮禦史下車,向蘇秦宣讀太子口諭,要求合縱車馬就地屯紮,列國特使、副使及相關使臣入城駐驛。
如此高規格的使團,魏人卻使一個中大夫出來宣旨,且是太子口諭,幾位副使皆現慍色。
蘇秦拱手謝過,安頓好三國將士,帶姬噲、樓緩、公子章及隨身人員,分乘二十輛車乘,打著合縱旗號,跟在內史的宮車之後馳入大梁。
魏宮冷淡,民眾卻是熱鬧。許是蘇秦的張揚、造勢起了效果,大梁城中各界百姓聞風而動,扶老攜幼地擠在主街道上,爭睹蘇秦及列國諸公子風采。
蘇秦、姬噲、樓緩、公子章諸人站在各自的車上,滿臉是笑,一路走,一路向大梁民眾拱手致意。
行至南街口時,蘇秦突然看到街邊盤坐一個乞丐,蓬頭垢麵,目光呆滯地望著這一盛大場麵。站在他身邊的是幾個小孩,個個如他一般,顯然是街頭流浪的乞丐。許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難聞,看熱鬧的市民遠遠躲著,因而這幾人極是搶眼。
蘇秦一眼認出是孫臏,心底“轟”的一聲,急呼停車。
車隊停下。
蘇秦縱身跳下車,一步一步地走向孫臏。
萬眾矚目,周圍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孫臏仰起臉,衝他傻笑。
蘇秦走到孫臏身邊,彎下兩腿,跪地,朝孫臏連拜三拜,淚水流出,泣道:“孫兄……”
孫臏卻無任何反應,隻是目光呆呆地望著他,傻笑。
不過,此時他是笑出聲來的,手指蘇秦:“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像生完蛋的母雞在鳴功請賞。
所有人都驚呆了。身兼趙、韓二相,同時又是趙、韓、燕三國特使的蘇秦,竟然在大街上向一個瘋子下跪,簡直就是曠古奇事,看熱鬧的人群迅速聚攏來,如看猴戲一般。
飛刀鄒亦跟過來,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警惕地觀望周圍情勢。
在前麵引路的魏宮內史急呼停車,呆呆地望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姬噲、公子章、樓緩三人不無尷尬地站在車上,不知如何是好。
幾個小乞丐顯然被嚇壞了,走也不敢,動也不敢,慘白了臉,怔怔地望著這一切,仿佛是在夢境。
蘇秦拜畢,抬頭,兩眼直視孫臏。
孫臏止住笑,與他對視。
也就在這一瞬間,蘇秦看到孫臏的雙眸裏射出兩道光芒,直入蘇秦內心。
蘇秦豁然明白。
孫臏收回目光,目光重現呆滯,兩手舞起,敲響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蘇秦聽出是進軍鼓聲,曉得孫臏在催他快走,便拿袖子抹去淚水,轉對飛刀鄒:“取金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