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晉一向不和,即使縱親,也是麵和心不和,未必全力救援,此其一也。我得吳、越之眾,兵精糧足,可起大軍三十萬,即使三晉合一,也有決勝把握,此其二也。三晉縱親,與秦不利,去年臣已聽聞秦欲伐韓宜陽。我若伐魏,可與秦結盟,使秦人兵伐宜陽。韓自顧無暇,無法救援。有秦在後,趙亦不敢妄動。有秦在河西,魏必不敢全力抗我,此其三也。有此三利,臣以為,可以伐魏。”
“魏有龐涓,愛卿可有應對?”
“大王放心,臣已探明,前番魏伐陘山,皆是孫臏之謀。今孫臏已成廢人,龐涓不足懼也。”
“龐涓以少勝多,五日之內連敗齊、趙,愛卿不可小視!”
“縱觀黃池之戰,田忌輸在驕傲,輸在大意,龐涓勝在哀兵,勝在僥幸。朝歌之戰,奉陽君猝不及防不說,原也不是龐涓對手。今非昔比,與魏作戰,魏是驕兵,我是哀兵。兵法有雲:抗兵相若,哀者勝。”
威王再次垂首,有頃,抬頭又問:“若是伐魏,愛卿可有方略?”
“可取襄陵。”昭陽胸有成竹,“魏以陘山為要,重兵守之,而襄陵空虛。襄陵卡在大梁與睢陽之間,前有睢水,後有歲水,是戰略形勝之地。我可兵出苦縣,長途奇襲襄陵,一舉下之,卡斷魏、宋聯絡,而後沿襄陵一線築壘設防,西拒魏卒,東收宋地,蠶食泗下千裏沃野。”
聽完昭陽之謀,威王閉目有頃,點頭道:“好吧,就依愛卿之計!發大兵二十萬伐魏,愛卿為主將,屈愛卿、景愛卿為副將,景愛卿兼守南陽,引兵五萬出方城,佯攻陘山,牽製龐涓。具體如何實施,愛卿可去擬旨!”
“臣遵旨!”
伐魏非同小可。昭陽得旨,頻頻召集諸將,征調三軍、糧草、輜重等,忙活月餘,總算部署妥當。陳軫也緊急修書,奏請秦公征伐宜陽,牽製韓、趙。蒼梧子夜觀天象,定下出兵吉日。郢都乃至五千裏楚地在一個月內全都行動起來,馬蹄聲聲,磨刀霍霍。
事有湊巧。
就在昭陽祭旗出征的吉日前夕,一連吃下數十粒丸藥後一直紅光滿麵的江君夫人突然大叫數聲,吐血而死。
昭陽哭絕於地,令尹府裏一片哀聲。
陳軫急至,哭得比昭陽還見悲切。昭陽傷悲有頃,毅然決定先國後家,咬破手指,寫血書奏報威王,聲稱帶喪出征。
翌日晨起,一身麻服的主將昭陽驅車趕往中軍轅門祭旗。
三軍將士看在眼裏,無不泣淚,士氣激奮。卯時至,昭陽正欲祭旗出征,太子槐飛車馳到,宣讀威王詔書,旨令暫緩伐魏,先為江君夫人發喪。
就在此時,合縱車馬轔轔而至,在郢都城外三十裏處駐紮。
翌日,臨朝代政的太子槐使靳尚隨同打前站的樓緩出城迎接,蘇秦帶著幾個公子、公孫和田文等五個副使及貼身隨從駕車馳入郢都東門,沿麗水右側的馳道直入王城旁邊的列國館驛。
正行之間,前麵人頭攢動,接著是鍾鼓齊鳴,哀樂聲聲,看熱鬧的人群紛紛避讓於大街兩旁。靳尚率先避入道旁,蘇秦諸人也都紛紛避讓。
哀樂聲中,一百單八名麻服衛士開路,接著是三十二名樂手,或吹或敲,哀樂聲聲;再後麵是二十四名奇服巫女,簇擁一輛駟馬大車,車上站著一個白眉紅發的神巫;神巫後麵緊隨的是三十二名六至十三歲的童男童女,按年齡分為一十六對,皆雙腿盤坐,分對坐於由麻服做成的平台上麵,每對由兩名麻服壯漢抬著;這些孩子未穿麻服,個個衣著光鮮,瞪著好奇的大眼左顧右盼,有的嘴裏還吃著零食,覺得這一切甚是好玩,幾個小一點的仍在指指點點,哧哧發笑。孩子們身後,又是二十四名巫女。
看到孩子們的天真樣子,道邊觀者不忍目睹,紛紛以袖拭淚。一個小女孩看得眼熱,指著被抬的孩子衝著身邊的一個年輕女人大叫:“娘,娘,我也要坐在上麵!”
那女人一把將女兒抱起,不無恐懼地扭過身子,完全不顧小女孩的哭鬧,飛步閃入旁邊小路,好似走晚一步,她的女兒真的要被抬走一樣。
靳尚冷冷地望著這隊人流,麵上毫無表情。
蘇秦、公子卬、樓緩、公子章、田文皆知怎麼回事,無不神情黯然,低下頭去。幾個人中,唯有公子噲不知所以,輕聲詢問身邊的田文:“他們為何抬著那些孩子?”
田文別過臉去,沒有回答。
公子噲的好奇心愈加強烈,複問樓緩和公子章,二人也都別過臉去,無人睬他。公子噲不好再問,隻將兩眼死死地盯在那些孩子身上。
不消一時,麻服隊伍走遠,眾人也都散去。公子噲再也憋不下去,幹脆趨至蘇秦身邊,輕聲問道:“蘇子,那些孩子是怎麼回事?”
蘇秦輕歎一聲,指著靳尚:“這是楚國之事,公子若想知曉,可問靳大夫。”
公子噲急忙轉向靳尚,拱手揖道:“請問靳大夫,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稟公子,”靳尚回揖,“江君夫人仙遊,那些孩子是要去侍候她的。”
“什麼?”公子噲驚得呆了,好久方道,“你是說,他們是人殉?”
靳尚輕歎一聲,垂下頭去。
公子噲愣怔有頃,回過神來,怒道:“都什麼年代了,還行人殉?”又轉對飛刀鄒,“鄒兄,你且說說,這些孩子……他們……他們還都懵然無知呢!”
飛刀鄒麵孔扭曲,兩眼死死地盯住漸行漸遠的麻服隊伍,有頃,轉向靳尚,揖道:“請問靳大人,他們這就去殉葬嗎?”
靳尚應道:“按照楚地習俗,出殯之後方才行殉,最快也要七日之後。神巫剛剛選定童男童女,今日隻是巡街示眾,接後幾日,孩子們還要學會禮儀,而後才能行殉。”
飛刀鄒長出一口氣,拱手謝過。
公子噲似也明白了飛刀鄒的用意,扯扯他的衣襟。
是夜,雖有月光,天上烏雲卻多,地上時明時暗。
人定時分,列國館驛裏,一道院門輕啟,幾條黑影悄無聲息地閃出房門,正要飛身而去,身後飄出一個嚴厲的聲音:“諸位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