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3 / 3)

日子,一時間便在這樣的平靜中,悄無聲息的快速流逝。

雲止每日會詢問一下雲澤天關於朝中之事,名為關心雲澤天,實際上卻是想從中知道東錦瑜回來沒有,好提前做應對之策。而,剩下的時間,自然便是努力的研究為景夕準備的‘假肢’了。其實,這些東西,雲止以前也從不曾碰觸過,所以,可以說是一竅不通的外門漢。隻想著如何可以讓景夕用上、如何能讓景夕用得方便,再如何減少這其中帶來的痛楚。

這日下午。

太傅府的後園之中,盛開的梅花林外。

“小姐,茶水有些冰了,景夕去為你換一壺,你且等景夕一下。”

景夕伸手摸了摸木幾上的茶壺後,一邊開口,一邊提著茶壺就站起身來,生怕雲止會阻止一般。

下一刻,聽到雲止輕輕的應了一聲‘好’,不由得淺笑出聲,“小姐,太傅府都沒有什麼變化,景夕即便什麼也看不見,也沒有什麼困難。你別為景夕擔心,景夕去去就回。”說著,拄著拐杖,景夕一步一步極其緩慢、極其小心翼翼的邁步離去。

雲止放下手中翻看著的書籍,回頭,淺笑著望去。不過才短短幾天的時間,景夕便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切隻會越來越好。而,如今在景夕臉上看到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容。那笑,令她的心情也不由得愉悅起來,仿佛前景一片美好,無需做任何擔心。

楚玄裔在小廝的帶領下前來,遠遠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那端在坐在梅花林外、躺椅之上的女子,一襲銀絲繡邊的白衣,正沐浴著西落的晚霞餘光。笑顏的臉龐,流動著詩意的光澤。膝上,置了一本打開的書籍。一切,美得恍若畫境。目光,一刹那,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頓。

“裔世子,小姐就在那邊,小的先行退下了。”小廝停下腳步後,躬身一禮,便又退下。

雲止聽到聲音,這才注意到了楚玄裔的到來。心下,稍稍一詫異後,淺笑不變對上楚玄裔走近的腳步,再示意楚玄裔坐,開口問道,“不知裔世子今日突然前來,可是有事?”

“雲姑娘難道不請我喝一杯茶嗎?”不知怎麼的,一時間,楚玄裔竟脫口這樣一句話。

雲止一怔,倒是不料楚玄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距離上一次皇宮相見,已過去有七八日了。而那一次相見,麵前之人給自己的感覺,是那一種表麵上淡淡、實際上卻是無情無心的漠然,“景夕剛剛前去換茶了,若是裔世子想喝,恐怕需要稍微等等。”

楚玄裔輕輕的點了點頭,將前一刻的脫口完美掩蓋過去,“雲姑娘,今夜,乃是東清國皇城一年一度花燈節開始的第一天。你離開了整整五年,想必,定是想念。今日,我想請雲姑娘一道前去賞玩,可好?”

他問、他邀請,神色、聲音之中除了平靜,再無其他。

雲止並不想去湊什麼熱鬧,剛想拒絕,卻見雲澤天從廊道的盡頭走來。

最後,在雲澤天的話語之下,無法推脫的雲止,便帶上麵紗,與楚玄裔一道出了府門。

街道上,雖還未入夜,可是,已掛滿了各色各樣的花燈。小攤小販、遍布整一條街。行人,絡繹不絕。

楚玄裔身體虛弱,不適長時間走路。盡管,今日的氣色看上去明顯比那一日好了很多。片刻,直接帶著雲止前往了城西的‘西清湖’。

但見,湖內,飄蕩了各色大小不一、裝飾不同的畫舫,美輪美奐。

“雲姑娘,實在是抱歉,我身體忽然有些不適,恐怕不能再陪你逛花燈了。那邊,有一艘畫舫,不知,你是要隨我一道上去,還是我讓小廝陪著你,你再繼續逛逛?”一句話,楚玄裔微微喘息、分了好幾次來說。麵色中,已流露出了一絲顯而易見的蒼白之態。

雲止想了想,微笑說道,“我也有些累了,倒想上畫舫坐一坐。”

不一會兒後,雲止與楚玄裔兩個人便落座在了畫舫之中。別看畫舫小,可卻一應俱齊。畫舫上的婢女們,在兩人上來之後,立即前去準備晚飯。

一桌子的豐盛菜肴,可楚玄裔卻隻動了動筷子,什麼也沒吃,隨後歉意的起身,坐到了一旁靠邊的船廊上。

雲止慢條斯理的吃著,餘光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楚玄裔。總覺今日的楚玄裔有些奇怪,她不認為楚玄裔會是那一種特地來邀請她逛花燈之人。

這時,敏銳的察覺到楚玄裔的情緒中,閃過了一絲輕微、卻明顯的波動。

雲止握著筷子的手,不由微微一頓。目光,順著楚玄裔所望的那一個方向望去。但見,不知不覺已經暗沉下來的天地間,不遠處水波粼粼的湖麵上,飄浮著一艘精美的畫舫。那畫舫上,看晃動的人影不難辨出其中的熱鬧。隻是,不知楚玄裔究竟在望著那上麵的什麼人?或許,今日特地前往太傅府邀她出來,不過是一個借口。

事實上,正如雲止所料,楚玄裔邀請她,確實是一個借口。八賢王擔心楚玄裔的身體,不允許楚玄裔出府。於是,楚玄裔便以邀請雲止看花燈為由……

雲止漸漸的看出端倪,倒說不上什麼生氣,放下筷子起身,往畫舫的船尾走去。

楚玄裔專注的望著不遠處那一艘畫舫,絲毫沒有留意到雲止的舉動。一手,情不自禁的再度撫摸上衣袖下帶著的那一條絲帕。神色中,慢慢的,閃過一絲自嘲的嗤笑。可笑,可笑他堂堂的八賢王世子,但想要見她一麵,卻是如此的困難。

笑著笑著,最後,唯留黯然與歎息。

而,這般笑間,一連串的咳嗽便壓製不住的又泛了起來。

瞬即,捂唇的手,一縷赤紅的鮮血便順著指縫滲出,襯得臉上的麵色越發蒼白。

雲止獨自一個人,在船尾負手而立、靜站了一會兒後,緩步踱回到船艙。見楚玄裔仍然維持著那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便依舊不想打擾他,隻對一旁的婢女稍稍留了一句話後,直接運輕功飛身上了岸。與其在此百無聊賴的消磨時間,還不如回府看看景夕。

繁華熱鬧的街道上,行人已比肩接踵。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雲止不想去擁擠,便選了一條空蕩蕩的街道繞道回去。一相比較,尤顯得暗淡無人的街道上之冷清。

一路走著走著,雲止不覺開始環視起兩側的建築與景物來。陌生的城池、陌生的世界,卻忽生一股熟悉的親切感。如今,自己占了雲淺止的身份留在太傅府內,或許,對雲淺止而言,也是另一種安慰吧。相信,善良如她,定不想看到自己唯一在世的親人——雲澤天、經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與絕望。

一個從未曾見過麵的女子,可是,卻因重生在了她的身體內與繼承了她的記憶而顯得無比親切起來。

忽然,就在這時,隻聽身後的街道上,隱約傳來了一道‘踏踏踏’的震地馬蹄聲。待雲止第一時間快速的回神、回頭望去之時,那迅疾如飛的馬車已駛近了雲止跟前。

火光電石間,雲止急忙側身閃躲。麵上的那一麵紗,因著這一動作,倏然飄落下去。

馬車,自雲止的身前險險的擦身而過。揚起的車簾,車內、車外之人的目光,就這樣不經意的驀然對視上。明眸皎皎、瀲灩如水。黑眸深諳,如潭似墨。

兩個人,誰也沒有想到,自那一日城樓外一別後,竟會以這樣的情況再相遇。

那飄逸飛揚在半空之中的麵紗,那閃躲間霎然揚起的黑發與衣擺,那微微驚詫的神色……刹那間,隻聽車內之人開口,沉穩的嗓音似一道優美的旋律,盡管,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停車!”

雲止驚險的避開馬車、待站穩腳步時,忍不住一手捂著胸口喘了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反應靈敏。不然,肯定就要被那橫衝直撞的馬車給撞了。下一刻,隻見前方停下的那一輛馬車內,緩步踏下來一襲金絲繡邊的白衣。浩瀚無邊的夜空下,衣袂飄飄間,不論是何時何地,他都優雅如畫。

四目相對!

白色的衣袍,在風中肆意的飄蕩。

無人幽深的街道,自他的身後無限延伸開去,亦從她的身後無限延伸。

一刹那,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忽然停止。世間的萬事萬物,亦在這一刻統統遠去。宮宸戔靜靜的望著對麵一襲女裝、白衣蹁躚之人,對於皇帝東申澤那一日賜婚之事,自然是早已經知道了的。隻是,成親,那是決不可能。倒不想,東申澤竟還來這一招。

飛揚在半空中的白色麵紗,在風力的帶動下,悠悠蕩蕩向著雲止落回。

但,就在雲止伸手之際,一陣風突然自身後拂來,立即將輕飄飄的麵紗直接吹拂向了對麵的宮宸戔。

本以為,宮宸戔就算不隔空拂開,也會側身避開,但不想,他竟伸手給接了起來。柔順的絲綢,頓時貼拂在他的手背之上,一角,依然輕微晃動飛揚在空中。

宮宸戔低頭望去,剛才那一刻的舉止,幾乎是未曾多想的,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白色的麵紗,幹淨如許,隱約飄散著一絲若有還無的清香,一如那一日在山洞中自那一個人身上聞到的一樣。

一襲銀絲繡邊的白衣衣袍,束腰的白色腰帶將纖細優美的身形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未施粉黛的絕色容顏,在月光下似覆了一層透明的薄紗。綰成發髻的長發,一縷兩縷在風中飄逸。男裝獨秀,女裝傾城。

刹時,宮宸戔一貫波瀾不起的眸中,竟也倏然閃過一絲驚豔之色。

雲止微微輕蹙了蹙眉,對麵的那一個人,他不是有潔癖嗎?那幹嘛那樣握著她帶過的麵紗不放?當日,城樓外,看到他沒事,她確實是暗暗鬆了一口氣。皇宮內,知道他為她說話……或許,那一個人,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令人討厭。

兩個人,默默無言的站在街道之上。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

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不知不覺在寧靜的夜空下流轉開來。宮宸戔靜靜的望著對麵之人,漸漸的,幽深的眸底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閃過一絲輕微的波動。

這時,隻見宮宸戔剛剛下來的那一輛馬車內,爬下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

那小人兒一眼望去,頂多不過兩歲的樣子。頭頂,帶著一頂米黃色的小帽子,遮住頭頂以及小小的額頭。嬰兒肥的胖嘟嘟小臉,可愛非常。櫻桃般的小嘴一片水潤,含著吃食。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在皎皎月光之下恍若剔透的琉璃。眉毛與鼻梁,與宮宸戔有著兩分相似。

但見他,跌跌撞撞跑上前後,沒有握著糕點的那一隻小手,一把拽住了宮宸戔的衣擺。

宮宸戔沒有揮開,緩緩的低頭望去。眸色中,流過一絲雲止從不曾見過的柔和。那一絲柔和,雖然很是細微、細微至極,可雲止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而雲止從來不知道,原來冷酷、殘忍、狠絕如宮宸戔,竟也會有這樣一麵。於是,話語,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宮相,你兒子真可愛!”

一句話,將前一刻的氛圍盡數打散。

小小的人兒,奇怪的望著從不曾見過的雲止。口中因含著未咀嚼完的吃食而無法開口。

宮宸戔聞言,重新抬起頭來。卻見雲止麵上懸掛著一抹淺淡得宜的微笑走近自己。似乎,為了掩飾自己剛才脫口的那一句話中含著的那一絲有些相識般的隨意口吻,她在三步之遙處站定腳步後,言談得體道,“見過宮相。”稍一微頓,“剛才,隻是宮相的兒子實在太可愛了,我一時情不自禁便說出了唐突之語,還望宮相莫要見怪。”

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雲止的心中止不住有些納悶,既然宮宸戔已經有孩子了,那定然是身邊有女人。而既然有女人,那中了春藥何不直接找自己的女人?或者,直接派人將那個女人接到身邊,何必弄得那麼麻煩?

不過,一切也都隻能在心底疑惑而已。如今,她身著女裝,身份是雲淺止,雲澤天的女兒。而雲澤天的女兒與宮宸戔,是從不曾見過麵的,“宮相,請你將麵紗還給我。”

宮宸戔望著雲止,黑眸深諳,淡然無波的目光似乎想要從雲止的麵上看出一絲什麼。

雲止凝眉,見宮宸戔半天不動之下,心下微微一橫,直接伸手便想要取回宮宸戔手中的麵紗,然後回去。

可是,宮宸戔卻並不放手。這時,隻聽身後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道徐徐的車輪聲。緊接著,一襲月牙白披風的虛弱男子,從馬車內下來,“宮相,請放開我的未婚妻。”從楚玄裔的方向與角度看去,竟覺是宮宸戔纏著雲止的手不放。一句話,聲音雖輕,卻也透著一股強勢。

宮宸戔聞聲,尤其是那‘未婚妻’三個字,薄唇不覺淡勾一分。

街道上的氣氛,一夕間,驟然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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